就在黃府進行一場關於潭州商人要不要叛國倒戈密議的同時,潭州楚王九龍殿中也在進行一場密議。不過,他們爭論的焦點卻是通過什麼方式拯救危在旦夕的楚國。
現在的楚王府就是前楚王馬希范大手筆翻蓋的天策府。
馬希范在位時,縱情聲色,奢侈無度。天策府是馬希范下令建造的首個宏偉工程,府內共有天策、光正等十六棟樓,天策、勤政等五座堂,佔地超百畝,異常壯麗奢華,連其大門、欄杆都用金玉裝飾,牆壁上塗的則是此時十分珍貴的丹砂。
就拿馬希廣他們現在軍議的九龍殿來講,佔地就超過五畝,殿中有八條巨大的龍繞柱,每一條柱子都要兩人手拉手才能環抱過來。當初,馬希范就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在八龍正中間,加上他自己這條自封的龍,最後為大殿取名為「九龍殿」。
「楚王,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因為李唐強勢介入我國內戰,現在,城中軍心浮動,民心浮動,如果不能迅速改變被動局面,楚國危矣!」一個滿面鬍鬚的將領大聲嚷道。此人身形魁梧,說話之時雙手舞動,唾沫在臉前飛濺,正是潭州強弩指揮使彭師暠。
彭師暠是土家族人,其父是溪州刺史彭士愁。彭師暠其實是溪州派至潭州的人質。
馬希范即位後,常對溪州等地徵收苛捐雜稅,引起刺史彭士愁的不滿。後晉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八月,彭士愁率領錦、獎、溪三州諸蠻上萬人,進攻楚國的辰、澧州(今湖南沅陵、澧縣)。九月,楚王派劉勍、廖匡齊領五千人反擊,著名的溪州之戰爆發。
天福五年(公元940年)正月,連戰連敗的彭士愁派其次子彭師杲率諸蠻酋長田洪斌、覃行方、向存枯、羅君富,攜錦、獎、溪州印信、地圖,向楚國請降。雙方談判後,締結盟約,在永順會溪坪鑄立溪州銅柱,彭士愁與楚劃江而治,酉水之南歸楚,酉水之北歸彭士愁。自此,川黔十州少數部族先後歸附楚王,境內一直保持安定。
此事過後,彭師暠就作為人質留在了潭州城內,被馬希范任命為強駑指揮使,並虛領辰州刺史一職,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年了。
可能是被「坐以待斃」四個字刺激到了,正席上的馬希廣眉頭一皺,有些不快地說道:「彭指揮使有何妙計?」
彭師暠上前兩步,大聲說道:「我潭州水軍規模龐大,實力遠超朗州水軍,而隔楊柳橋與韓禮韓指揮使三千步軍相對峙的朗州部族蠻軍僅七千人,是解開楚國危局的關鍵之處。因此,臣建議:請戰棹指揮使許可瓊率艦隊向前進逼,壓迫朗州艦隊停在湘江西岸不得異動。同時向南分出三千水軍和部分船艦,從水上威逼朗州部族軍。
此後,臣率五千步卒渡江,潛至朗州部族軍後,待夜深之時,聯合韓指揮使的三千步兵和三千水軍,同時從西、南、東三個方向突襲部族軍大營,必可大敗朗州部族蠻軍;然後,我軍再水陸並進,前後夾擊朗州艦隊,必可大敗敵軍。敵軍水陸兩路既去,威逼西南駝口的敵人必然聞訊撤退,至此,潭州之圍必解!」
「好計策!不愧是我潭州猛將,勇氣可嘉,妙計可行!來人——」就算馬希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膿包,依然也可以聽出這個計策的確有可行之處。
「且慢!」一聲斷喝響起,打斷了馬希廣的話語,也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發話者是一員老將,面色紅黑,身形高大,只是後背略微有些駝,正是趕回來參加軍議的戰棹指揮使許可瓊。
「哦,許指揮使有何見教?」馬希廣禮貌地問道。許可瓊在潭州軍中資格老,威望高,現在又統率人馬最多的水軍,馬希廣自然不會輕易得罪。
許可瓊向馬希廣恭敬地一拱手,轉向了彭師暠,大聲問道:「彭指揮使的計策乍一聽十分可行,但許某有兩個疑問想請教彭將軍。
第一,彭將軍所說的對手兵力,似乎漏算了最可怕的對手:李唐軍隊!
在雙方兵力相差無幾的情況下,馬希萼為何如此囂張地圍攻我潭州堅城?其所依仗者,無非是部族蠻軍,最主要者為李唐軍隊。我軍湄州、益陽連續兩敗,皆敗在李唐精銳兵力突襲。如果李唐的大軍已經趕到,就埋伏在西邊的岳麓山中呢?」
「不可能!李唐軍隊至今露面的也不過二三十人而已,從沒聽過李唐大軍趕到!岳州刺史王贊派人送來的軍情也未提到李唐大軍過境。」彭師暠大聲反駁。
「嗤」,許可瓊輕笑一聲,語帶不屑地說道:「李唐的精銳到來也沒有通知咱們啊?再說了,難道人家的大軍只會走岳州過來嗎?如果他們分批偽裝乘商船進來呢?如果他們向北繞道荊南呢?」
「這——」彭師暠沒話反駁,這兩種情況都很有可能發生。
荊南又稱南平、北楚,由荊南王高季興於公元924年所建,國土轄荊、歸(今湖北秭歸)、峽(今湖北宜昌)三州。因為處於南北交通的要衝之處,荊南自高季興「高賴子」肆意搶奪楚國向北梁進貢的財物開始,再到繼位者高從誨,再到現在的高保融,荊南的上位者從來沒有服過楚國,更別說跟馬氏兄弟同心共氣了。如果李唐軍隊真要借道荊南,只怕高保融一定不敢拒絕!
「二者,許某想問一下,彭將軍欲率五千士卒出擊,準備從哪裡抽調這麼多士卒呢?」許可瓊追問道。
「當然是從潭州城守軍中抽調!」彭師暠有些氣惱,大聲喊道。
許可瓊大搖其頭,冷聲道:「我潭州城守軍目前僅剩不到八千人,如果彭將軍抽走五千人,剩下不到三千人要把守諾大一個潭州城,必然導致防守十分薄弱。如果敵軍再像益陽城一樣,內外同時突襲,攻破其中一個城門呢?!」
「不可能!我軍早早就全城戒嚴,不可能有敵人混進來。」彭師暠大聲喊道。
「益陽城破前,守軍也沒有想到有人能混進城內!十多天來,潭州城內擁進來多少難民,退回來多少敗兵,你能確保每一名士兵和難民都不是敵人扮的嗎?」許可瓊厲聲問道。
「這……」彭師暠又無言以對了,他當然不可能保證這一點。
「另外,如果敵人不突襲城門,集中力量偷襲楚王府呢?」許可瓊並沒有放過彭師暠,繼續追問道。
「這也太無稽了!這麼大的一個楚王府,靠幾個人能突襲成功嗎?許將軍,你不要危言聳聽!」彭師暠快氣瘋了,大聲嚷道。
許可瓊輕輕搖搖頭,聲音反而壓低了,說道:「劉應瑫劉大人不正是在一百五十條戰艦、數千水軍的保護下,差點被偷襲丟命嗎?」
聽到這裡,馬希廣再也坐不住了,環顧一下九龍殿中每一個龍繞柱後面的黑暗之處,再聽到秋風掠過屋頂發出的颯颯聲響,渾身汗毛直豎,彷彿每一個暗處都隱藏有準備要自己命的高手,立刻大聲喊道:「來人!立刻從東城門調五百人過來,將王府外圍五百米內所有人員全部清走!從現在起,府中加強警戒,日夜不停,不得放任何陌生人進來!」
一番鬧騰過後,軍議繼續進行。
否決了彭師暠的突襲計策,許可瓊獻上的策略就一個字:守。憑著闊水堅城,守到朗州軍損兵折將、軍糧不繼,自然會退去。
下面的諸多將領都不吭聲了,直直盯著馬希廣。
馬希廣一肚子火氣,狠拍了一下桌案,起身離去。
就在潭州城內的軍議無疾而終,不歡而散時,兩個神秘人物走進了岳麓山下的朗州部族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