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從效伸手接過張漢思遞過來的紙張,手卻一翻,將那張紙反扣在了桌子上,並未去看,臉色平靜如常,一言不發。
張漢思會意,示意康仁傑坐下答話。
待康仁傑坐下,張漢思開始問話:「康兄弟,你說你本是泉州人,不知家住在泉州何處?」
康仁傑再度站起身來,恭敬地答到:「小人是泉州城內東南芳翠坊康家的人,家主康中海。」
張漢思手輕輕一揮,一名值勤的侍衛立即奔了出去。
「康兄弟,老夫有幾事不明,可否為老夫解釋一番?自使相大人主政泉州以來,我泉州四年前即開始『秋堂』考試,錄取者頗眾,我觀你言行,想來也必是讀書之人,為何不在我泉州考試,卻遠赴小唐金陵?」
康仁傑一張俊臉紅了紅,有些遲疑地答道:「回大人,小人更喜歡習武多一些,本就對明經之類的不太感興趣。另外,小人本為庶出,不甚討族人喜歡,三年前一氣之下憤而離家至金陵。」
「那我再問你,你為何能與林楓甚為熟悉?」張漢思上前一步再度追問道。
「實不相瞞,小人曾在金陵城無意中碰見林楓,在隨其回府的當天晚上,林楓遇到刺殺,小人力敵四人,救他一命,從此被他留在了府中。」康仁傑用牙狠咬住嘴唇,艱難地說道。
「這就更讓人想不通了!坊間傳言,林楓連一個孤苦的小丫頭都能收留,按理說,一定不會虧待你這個救命恩人啊?你與他為什麼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張漢思連連追問道。
作為在南唐、吳越,甚至北方漢國幾方之間左右逢源的清源軍,自然對這幾個國家的發展極為關注,林楓作為南唐近段時間以來最大的風雲人物,清源軍的主政者自然是暗中觀察留意甚多,瞭解到林楓府中的大小事項也不稀奇。
一提到這個救命恩人,康仁傑眼睛都紅了,雙拳直握,突然站起身大聲喊道:「如果我對他瞭解再多一些,我當初絕不會去救這個人!外人都傳林楓急公好義,其實都是他對外營造的虛偽假象!
我因為救他而身受重傷,卻被他扔到一邊不管不問,他組建的部隊沒有我的份兒,他的部隊榮獲了勳章,也沒有我的份兒,最……」
「等等,他組建的部隊,什麼部隊?」一旁的陳洪進突然站起身來插嘴問道。
「叫特種部隊,經過林楓兩個月的訓練,成功擊敗了唐國禁軍中的精銳,所有人也因此獲得了勳章。」康仁傑憤憤地說道,接著繼續喊道,「更令人齒冷的是,他為人極為好色,強行佔有了與我相互有意的丫環……」
「等等,他是怎麼訓練部隊的?是怎麼贏的禁軍精銳?」陳洪進好奇心大勝,又接著問道。
「洪進,且等他講完。」一直不說話的留從效說道。陳洪進咕噥了一句,又坐下了。
康仁傑恨恨地在空中揮了揮拳手,咬牙切齒地述說起來:「以怨報德,奪我愛人,這都屬於私怨,也就罷了!但這林楓想謀我清源讓我實難以接受!
林楓平日裡最愛高談闊論,早早為唐定下了先謀西邊楚國,再巧取清源,後三面包圍吳越,統一南方後再與北方抗衡的戰略,成功說動了李璟以及李景遂等大臣,這是他在一次酒後與我們顯擺時說出來的。這一點讓我極度震驚!第二日,林楓還特意叫我到書房問我沒有記得他說過什麼,我以酒醉後什麼都不記得為由推脫了。
從此,我也對林楓有關清源軍的事務上了心。畢竟,我就是土生土長的泉州人,知道此前連續幾年的戰爭為我們帶來了什麼,決不情願讓我的家鄉再度生靈塗炭。
後來,林楓收了盧絳、舒雅、伍喬三個書生,就更為疏遠我。我因為心中苦悶,只得借酒澆愁。有一日晚上,林楓禁止府中任何人接近書房,但我卻在陰影處發現盧絳等三人從書房中悄悄走出,還提到了漳州的名字,我就上了心。
當晚深夜,等府中所有人熟睡之後,我潛入了林楓的書房,在書桌抽屜裡發現一張紙,上面內容正是針對我泉州的密謀。方才小人呈上的正是我第二日再度偷進書房,自己謄抄下來的內容。
我知道事長夢多,第二日便趁著林楓在超級市場舉行席宴之時,故意借題發難,在眾人目前潛逃出來……」
「等等,林楓府上日常沒有人把守嗎?你如何能如此輕易地拿到如此機密的東西?」這一次,是張漢思禁不住插嘴發問了。
「林楓那賊因為變革一事,甚得李璟、李景遂的歡心,因此,他身兼多職。白天要在機密之地練兵,晚上才偶爾帶幾名高手回府,日常府上只有盧絳等三個書生、三個家人和幾名女眷,根本沒有什麼防備。」康仁傑答道。
「那,你剛才在府中提到這是一個月前得知的秘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回到泉州?」張漢思又拋出了另一個疑問。
「回大人,小人謄抄內容一事林楓應不知道,所以,他才故意那一晚在眾位大臣裝作大度,不讓人追小人。但私下裡,他卻通知了建州陳誨捉拿於我。小人本來六天時間即趕到了建州,準備喬裝伺機出境,但陳誨派人在關卡把守甚嚴,小人詢問他人得到正是要抓自己,只得躲進了附近的山中。但山中便道也有士兵駐紮和逡巡,小人沒有辦法,只得在深山中躲了多日,等搜索的人放鬆了,才從山中圈轉過來。」
「建州節度使陳誨?!」留從效帶著些恨意地說道。
本來,留從效跟陳誨都是原閩王王延政的手下,只不過,一直扎根建州的陳誨在南唐滅閩之戰中投靠了南唐,而一直扎根泉州的留從效於公元946年廢掉了泉州王繼勳,南唐不得不任命留從效為泉州刺史;直到公元949年,其兄留從願廢掉了漳州刺史董思安,南唐不得不認可了留氏兄弟實際控制泉漳等州的事實,將其升格為清源軍,並封留從效為清源節度使。
在留從效心裡,他們留氏堅持昔閩王王審知的一干政策,保持了自己領地的一定獨立性,是忠心守國的一派,而投降仇敵南唐的陳誨則是十足的叛變一派!留從效自然對陳誨十分地不感冒。
「對,就是陳誨!陳誨在進京觀察禁軍比武時結識了林楓,兩人關係甚好,與其子陳德勝曾專門到林府專門密商多時。那個絕密計劃上還提到了陳誨。」康仁傑肯定地說。
這句話一說,屋內的人眼角都跳了一下,陳誨雖然為人可恨,但練兵還是很有一套的,建州軍主體也是當年閩軍中的精銳隊伍。也正是因為忌憚陳誨,清源軍上下從未興起向西用兵的念頭。
陳洪進上前一步,附到留從效耳邊說道:「前段時間,陳小人的確對關卡封鎖甚嚴,但建州傳來消息稱陳小人一直在秘密練兵。」
留從效沉吟片刻,終於將那張紙翻轉過來,細細看起來。
紙的內容其實比較簡單,林楓指出,歷年南唐圍繞閩的戰爭勞民傷財,且無進展,以後若想突破最關鍵的是就是清源軍,就像圍棋的死眼,此處一活,則全盤俱活!南唐應該從西側建州、東側海上兩個方向通過軍事行動增加清源軍外部壓力,同時,在清源軍內部挑起內鬥,促使清源軍瓦解。具體瓦解措施倒沒有詳細說明,但紙上單獨圈出了四個名字:「留居道、留紹錤、陳洪進、張漢思」,正是留從效的兩個年齡較大的從子和兩個最得力的副統軍使。
留從效眼角一緊,不動聲色地將那張紙折疊起來,塞入了懷中。
此時,此前出屋的那名侍衛悄然進屋,走近留從效,輕聲稟告道:「康家的確有一個叫康仁傑的年輕人,三年前離家出走到金陵,此後一直未見。」
留從效輕輕點頭,示意那名侍衛退下。然後,他轉向康仁傑,開口問道:「康兄弟,你可有意參加今年的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