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只有三個人,坐在書桌後面主人位置的自然是府邸的主人魏岑。
一身白色綢衣的魏岑起身,輕輕端起面前的茶壺,為座在對面左首的一名中年人斟滿了茶水,並伸手請道:「正中兄請!」
那名中年人一看就給人一種好感:整個人筆直在坐在椅子中,身上的紅色官袍一塵不染;鬢角紊絲不亂,面色白皙整潔,嘴唇經常習慣性地緊抿,頜下留有寸許短鬚,手中不緊不慢地扇動一個紙扇。此人正是剛剛被調回金陵任樞密使的馮延巳馮正中。
馮延巳輕輕將紙扇一護杯子,表示感謝。
隨後,魏岑將右側的中年人杯子添滿,那名胖者身子挪動了一下,泛著鐵青色澤的臉微微一點,表示謝了!此人自然是樞密副使查文徽。
馮延巳將紙扇一收,在左手掌中輕輕打著,開口說道:「魏大人,聽聞你今天在朝堂之上又與那林楓辯論了一番?」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魏岑的臉色立時變差了,今天算是在朝堂之上又折給林楓一局,著實讓人窩火。
「魏大人、查大人,可否靜聽馮某閒聊幾句?」馮延巳說道,不待兩人有所反應,緊接著說道,「馮某認為,從一開始,你們就犯了一個大錯誤,那就是一直太過低估林楓這個人!」
馮延巳這句話一出,查文徽的臉色在明亮的燭光中映襯下顯得益發黑了,身子向椅子裡縮了一縮,弄出了一些難聽的聲響;魏岑倒是挺直了身子,眼神炯炯地看著馮延巳。
「馮某遠在撫州時,就十分注意收集林楓的所有資料。在此次回京的路上,馮某翻來覆去分析了這個人出現後的所有言行事跡,越分析越發現這人不簡單,不光是你我,甚至連宋公,朝堂所有人都低估了他!」馮延巳臉色凝重起來,手上也停止了擊打扇子的動作。
「論文,林楓的幾篇詩詞已經傳至我撫州,可謂傳誦四方,文名揚四海,但可怕的是此人從不以文才自誇;論武,此人兩度遇刺都有驚無險,現在又執掌了三百名禁軍精銳,軍中發展不可限量,更可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他在軍事上還會鼓搗出什麼!論膽略,此人第一次見聖上即敢直諫變革,膽大如是,但可怕的是此人能放能收,除了變革,一應朝堂事務從不插手……」
講到這裡,馮延巳將扇子放在書桌上,喝了一口茶水,接著說道:
「馮某今天下午趕到了清涼山下,偶然看到一名農夫在山上鑿石頭,突然又想到了林楓。短短幾個月時間,這林楓就像那名農夫,手裡拿著一個小鑿子,這裡鑿一下,那裡鑿一下,別人看得莫名其妙,但不知不覺間,他幹了多少大事啊,似乎已經輕易地撼動了大唐這座大山!
且不說禁軍比武、掄才大典、大唐變革這些大事,咱們就單單說說那個超級市場,你們認為那只是他弄出的一個商業花樣嗎?錯了,那是林楓起手步下的第一個重要棋子!」
「哦,那就請馮大人為我們一解疑惑吧?」查文徽看到馮延巳搖頭晃腦,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心裡就有一陣無名火起,「大人」兩個字故意加重了一些語氣。
從一開始進來,查文徽就有些不爽。本來約好是三人之間的密談,自己和魏岑自然都是一身便裝,唯恐惹人注意,而馮延巳卻穿了一身嶄新的樞密使袍服過來,幹什麼?來這裡衣錦還鄉來了?來老伙記面前故意顯擺嗎?
馮延巳對查文徽的敵意毫不在意,右手將衣服上的幾個褶子輕輕撫平,繼續緩慢說道:「先從經濟角度說起,一個諾大的超級市場,身無分文的林楓能夠成功實現它,本身已經是一個奇跡了!通過這個超級市場,林楓自然也成功變身一個小富翁,可以從容做一些事情。但是,我認為這一點反而是最不值得關注的!你們仔細想一下,通過這個超級市場,他林楓還做到了什麼?」
不等兩人回答,馮延巳就自問自答,大聲說道:「他通過超級市場的收益牢牢捆綁住了鄭王殿下;通過那個什麼銀行牢牢捆綁住了司徒周宗;通過股份合作牢牢捆綁了一大批金陵城的富豪,那個在掄才中出盡風頭的方泰就是超級市場店長方宏利的侄兒!
這樣的利益捆綁還有很多,比如,他通過拍賣書畫作品這種方式拉攏了一大批朝堂大臣;通過集賢堂吸引了一大批參加掄才的士子,這些加在一起,夠驚人了吧?」
魏岑悚然動容,如夢驚醒。連查文徽也挺直了身體,面色凝重起來。
「這一切還都是次要的,你們再離遠點看看這座超級市場,林楓通過連續的造勢蓄勢,已經成功地將它塑造成為我大唐變革的一個象徵!通過它,林楓無形中給當今聖上、齊王,還有多少大臣、多少天下英才施加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啊!」馮延巳十分可惜地搖頭,一副已經錯失良機的樣子。
「原來此人心機竟如此之重?!謀略竟如此之深?」魏岑驚道,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汗珠。
「當然!你們再仔細看看林楓來南唐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不論大事小事,哪一件事最終不是一箭數雕?就說現在擺在眼前的——特種部隊,還有清涼山蓋的房子,還有即將開始建設的大唐科學院,馮某敢以斷定,這些都是林楓布下的超級棋子,只怕未來整個南唐,甚至整個天下,都要深受其影響!」馮延巳斷然說道。
「馮大人,這話就有些言過其實了吧?」查文徽聽到這裡又有些不愛聽了,輕聲說道。
馮延巳根本沒有理會查文徽,加重了語氣說道:「就因為你們一直沒有看透林楓,太過低估他,所以,在馮某看來,在對付林楓的方法和策略中,你們一錯再錯。起始太過輕視,沒有傾全力一舉滅之,已是大錯;後來弄出什麼十大罪狀,想一舉告倒林楓,那更是笑話!你們身為清思殿中官職最高的兩員高官,竟然沒有取得變革的領導權,自是錯到極端;還因為誣陷一個小小的廖居素,竟然搭進去了宋公,導致此後的步步失措,應對乏力,更是錯上加錯!」
這頓批評一說出,連一直點頭認真聽著的魏岑臉上也掛不住了,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頓在了桌上。
查文徽冷眼上下看了馮延巳幾眼,冷冷哼了一聲,嘴裡反諷道:「馮大人真是高明啊,還請賜教一二!」
馮延巳突然火了,大聲斥道:「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要擊在他的痛處,打到他的七寸,方能亂其陣腳,逼其失誤,最後再猛力推倒!你們就等著看我如何處理吧!」
馮延巳一回來就第一時間先見這兩個故友,也是想看看他們能不能與自己站同一個戰壕,但實在惱恨他們的不成器和不配合,突然火氣上湧,收攏不住爆發起來!
「馮大人你高,實在是高!我兩人現在就要閉府思過,那就不遠送了!」魏岑氣得臉紅,不怒反笑道,語氣裡的恨意再也不遮不擋了。
馮延巳也不再多說,起身一拱手,瀟灑而去。
查文徽盯著馮延巳離去的身影,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罵道:「沐猴而冠,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