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林先生,這次朕再賜酒就有些小氣啦,這樣吧,朕賞你一個請求吧,林先生可隨意選取賞賜,朕不無所應。」李璟從來就不是小氣的人,立刻賞道。
多好的機會啊,官位、金幣、布帛,好多人的眼裡開始冒出小星星,羨慕嫉妒恨地看著林楓。
「草民別無所求,只求聖上再閱草民三首詞。」林楓高舉著剛才疾書的另外幾張紙,跪倒在李璟面前。
「哦,呈上來。」李璟又感覺捉摸不透這個林楓,伸手拿過了那三張紙。
從看第一眼時,李璟的臉色就變得不好看起來,再翻一頁,臉色變得鐵青,到最後一頁時,他臉色稍為好轉,仍面沉如水,起身說道:「林楓、從嘉,你們隨朕進來。」說完,逕直走向旁邊的小廳,並命侍衛將門口團團封鎖住。
形勢急轉而變,大廳裡這時就像發生一場悄無聲息的地震,大家都瞠目結舌,互相瞅著,不知所以。只有韓熙載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廳一眼,依然老神在在地自斟自飲。
李璟重重地坐在錦凳上,冷冷地看著林楓,揮舞著手中的詩作:「好大膽的林楓,你究竟有何意圖?」
李煜有些莫名其妙,上前將那幾張紙拿了過來,翻閱起來,只看了兩眼,他頓時明白了。那三首詩同樣是林楓借來的,但味道意境全變了。
第一首是南宋李好古所寫的一曲《謁金門》:「花過雨,又是一番紅素。燕子歸來銜繡幕,舊巢無覓處。誰在玉關勞苦?誰在玉樓歌舞?若使胡塵吹得去,東風侯萬戶。」
這首詩,是李好古眼見南宋君臣直把杭州當汴州,而不管外虜步步進逼依然只顧飲酒作樂,憤然而作,如果上綱上線地說,這是在打李璟的耳光啊。你的國家也同樣有重重危機,卻不發奮圖強,成天在這兒喝酒,成何體統啊。李煜不由得搖了搖頭。
第二首則是直接將李煜日後的名作《破陣子》給拿過來了,即:「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這首詞看來一定是觸發了李璟一些不好的想像。
第三首是蘇軾的大作《江城子》:「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詩看起來豪情勃發,倒真不知這林楓將這三首詞如此順序獻上有何用意。李煜也不解地看向林楓。
小廳內的空氣降至冰點,林楓倒也不懼,平靜地望著李璟父子兩人,不急不忙地說起來:「草民莽撞,請陛下息怒。此三首詞都是草民日前於大江邊觀水時所作。
當時,草民面對浩蕩大水,背靠金陵城,眼前正好有一艘船停在眼前,船上船下的人正在依依送別。草民突然感慨萬千,昔日吳國孫皓、南朝陳叔寶困守南方一隅,最後為北方豪強所俘,應該也是在這金陵大江邊被押上大船的吧,可惜了這江東富庶之地,於是慷慨而先作第二首詞。正逢此時,一條花船從秦淮河轉入長江,船上依稀傳來歌女的歡唱聲,不由得感歎,孫皓、陳叔寶兩個人從一國之君再到階下囚,心中自然是淒苦,但恐怕旁邊也會有商女猶唱**花吧,於是憤而再作第一首詞。」林楓不顧李璟越來越鐵青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
林楓此時,其實心也在怦怦亂跳。他這是在賭啊,就賭李璟此時尚有圖強之心,不甘步孫、陳之心。如果賭錯了,他林楓當眾譏諷當今聖上會步亡國皇帝之命,碰上一個稍微混賬點兒的主兒,他有多少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但我思慮,身為慷慨男兒,自不當束手就擒,甘心認命。即使年已老,鬢已霜,也要拔出劍來,奮戰一番。於是轉而作了第三首詞。」林楓說完開始猛地叩頭,咚咚作響。
「枝頭鳳凰既去,百鳥自散,大樹依然聳立。陛下,前師之轍,後師之戒。昔日曹操百萬大軍攻打江東,於這金陵附近對陣,東吳眾臣皆曰降,但東吳之主孫權絕不可投降。臣子降了,無非是換一個磕頭的對象而已,但一國之主向誰降?如何自處?」林楓大聲喊道,繼續加上重重的法碼,直壓得李璟、李煜臉色由鐵青變為蒼白。
「陛下,我大唐順承前唐盛勢,自烈宗以來,休養生息,商業發達,文化蓬勃,國力鼎盛無二,富庶無人可比,北方來投者絡繹不絕,這是我皇嘔心瀝血打下的大好根基,我大唐席捲天下,也是可期的事。」
林楓一面說著,一面看兩父子的臉色,當他看到李璟的臉色逐漸有了血色,立刻話語急轉:「百里行程九十半,此時,我大唐卻是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如釜中水沸,而游魚不知;如大廈將傾,而居者未覺。我大唐勢如處於漫長坡路的最後一段,此時,堅持努力登到坡頂就是光輝的明天,如果稍一鬆懈,腳下就是飛整下墜,結果就是萬丈深淵。爭天下是從來不允許中途休息的。」
「國之發展,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無臥薪嘗膽之堅守,無啖冰臥雪之堅韌,無披霜頂風之堅持,成功也會漸行漸遠。」林楓繼續揚聲說道。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李璟的臉色再度失去血色,喃喃地說道。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身邊的人從來不提這個?難道,自己真的被眼前的榮華繁盛這杯酒給灌醉了嗎?
李煜也真正被刺痛了,是啊,真有這麼一天的話,臣子降了,換一個主子而已,百姓降了,換一個納稅對像而已,自己父子呢?
「林先生請起,還請林先生指教。」今天的李璟從開始的愉悅到震怒,再到現在的驚懼,他的心情如同過山車一樣飽受催殘。他搖了搖頭,努力地想甩脫那種虛脫無力的感覺,第一次語帶真誠地稱呼林楓為林先生,此前,那只是一種君上對臣民的禮貌客氣而已。
「草民不敢。草民流離失所,有幸結識鄭王,佑於君下,自當盡心竭力,鞠躬盡瘁。草民想請陛下作一個選擇?」林楓說完,將自己手中已被揉成一團的最後一張紙給亮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