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李煜今天已經好久沒有說話,他今天所看到的一切跟他原來的世界相差太遠,一個恍若天堂,一個猶如地獄,對他這樣一個從來單純無憂的人來說,衝擊力有點大。聽到林楓的問題,他先張開了口,也是想藉機從那種衝擊的無力感中脫離出來。
「夫子曾曰:『暴秦無道,天下英雄共討之。』前唐杜牧《阿房宮賦》中記曰:『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李煜慢慢地接著說,努力回憶老師們所教過的內容。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林楓不由自主地接上了一句,轉向李從謙:「九殿下,你的意見呢?」
「總不會是因為秦為水德,漢為土德,故漢代秦吧?我可不太相信這些因果循環的東西。」李從謙回答道。
「都很有道理。但我以前一直有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秦朝那支橫掃六國的百戰精銳之師哪兒去啦?如果他們還在,會讓劉邦那可憐的數萬軍隊打到關中,能讓小兒項羽輕易稱雄?」林楓引導道。
「就是啊。書上沒寫,老師也沒有講過這些,為什麼呢?林先生。」李從謙追問道,李煜也盯著林楓。
「秦朝的敗亡是必然,但是絕不應該那麼迅速。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他們永遠只會選擇對自己統治有利的內容,所以,有些時候我們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我們可以從一些事情上,從常理的角度去推測出來這些軍隊為什麼沒有戮力赴難,秦朝為什麼會迅速敗亡。」林楓慢慢分析道。
「秦始皇暴虐無度,用民過度,傷民至深,及至國之根本。至陳勝吳廣起義時,就代表著最廣大的人民徹底拋棄了大秦。如果把秦朝比做一座巍峨的高山,那麼人民的離棄就是讓整個山體鬆動的一場無聲地震。
秦**隊暴烈勇悍,其基本底子是來自關中的老秦人,但是秦始皇立國過程中,老秦人在激烈的政治內鬥中失了勢,傷了根,灰了心,所以關中人甚至歡迎劉邦入關。老秦人的背棄就好比秦朝自己把山上的磐石給清理乾淨了。
秦二世胡亥為了一己之位,信任指鹿為馬的趙高,殺了兄長,坑了良將,讓北拒匈奴的數十萬秦軍精銳旦夕之間分崩離析。他為了鞏固自己的所謂江山,將李斯等一干能臣屠殺而盡,又將自己的兄弟姐妹殺了一乾二淨;他的舉動讓正在征戰嶺南的五十萬軍隊灰心喪氣,拒不回征,坐觀其變。直至章邯率二十萬軍投降項羽,大秦的百餘萬精英部隊徹底喪失了。大臣、兄妹、軍隊的徹底背棄就像秦朝自己把山上所有用來固定山體的樹木清理一空,成了一座光禿禿、孤零零、鬆散散的土堆。」
「至此,大秦就成了一個空架子。一場人民起義的暴雨過後,就徹底土崩瓦解了,化為歷史長河中的一股塵煙。前世之轍,後世之師。歷史已過,我們得從其中學習到一些東西。」林楓結束了有些凌亂的分析,不過,在林楓看來,這不是關鍵,李煜李從謙嚴格地來說只是兩個孩子,關鍵是他們要能聽得懂,而不是弔書袋顯文采。
「林先生是說,國之為國,最需要的是忠臣、良將和萬千子民?」李煜沉思了一會兒,沉聲說道。
「對,殿下總結得十分好。一個人不能毀自己要生存的根基,一個國家更不能自毀長城,必須善待真正的國之支柱,即國之能臣,國之良將,國之子民。」林楓回道,特意強調了這一點,因為南唐從來都在用人上有問題。
南唐自烈祖李忭開始,到李璟,再到李煜,在對待自己身邊人時猶柔寡斷,耳根子軟是一貫的毛病。以現在的皇帝李璟來講,他起初滅閩,現在圖楚,可謂志在天下,但是往往識人不明,用人不當。保大四年(公元946年)對外征戰攻吳越時,誤用陳覺、魏岑和馮延巳的弟弟馮延魯,結果這些人統軍之時,相互爭功,各自拆台,結果自然是損兵折將,無功而返,徒傷內力。在朝廷內政上,李璟信任的也是馮延巳、馮延魯、陳覺、魏岑這些人。這四個人當時被稱為「四凶」,「四凶」是堯舜時代的四個惡名昭著的部族首領,被專門用來比喻凶狠貪婪的朝臣。這四個「問題人物」,再加上一個查文徽,那就是南唐有名的「五鬼四凶」。
就馮延巳來講,他文采確實不錯,後代評價很高,但其為人品性卻很成問題。對上呢,溜鬚拍馬是個高手,對同事和下級呢,他那叫一個專橫猖狂。據說,有一次馮延巳諷刺南唐開國元老孫晟,說你有啥本事,居然敢竊居如此高位。孫晟也不客氣,回擊說,我嘛,只是一個安分守己的書生,論玩文字,十個我也比不上你,論唱歌、喝酒、說笑話,一百個我也比不上你,若是比拍馬屁、玩手段,那我永生永世都不是你的對手(鴻筆藻麗,十生不及君;詼諧歌酒,百生不及君;諂媚險詐,累劫不及君。—陸游《南唐書?馮延巳傳》)。不過呢,我雖然沒有這些本事,但我對國家和人民沒有害處,而你呢,有了這些本事,反而足以禍國殃民。
幸好,被稱四凶之一的馮延巳目前正被貶撫州思過呢。林楓暗自一笑,目前,這些人對他來言還是一座座高山,難以企及,等自己有了實力,非得玩死這些佞臣不可。現在嘛,先往李煜心裡釘一兩個釘子再說。
「板蕩方識忠臣,危難才顯良將。不經過考驗,誰知道誰是忠臣,誰是良將呢?這個話題,我們放到下一課再講,今天的第一節課都到此結束吧。」林楓看到車子已經行至鄭王府前,決定結束今天的課程,
「回到今天開始的話題,你們想一下,如果一張網上沒有了一根根的魚線,還能成一張網嗎?沒有一根根的副主線輔助主線,這張漁網能用嗎?所以,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回去好好想一想作業,想一想如何才能打造出一張用得順手、用得放心的國家大網吧。」
李煜、李從謙一齊重重地點了點頭。
臨下車時,李煜拉住了林楓:「林先生,今晚上在韓叔言韓熙載家中有一場小型的宴會,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參加。」
李煜的語氣有些低沉。對他來說,以往,參加一場華麗的宴會,與一群文人騷客們對酒當歌,揮斥方酋,互贊才學,那是再愜意不過的事情。但是,在今天,當他見了實實在在的人間疾苦和離難,聽了林楓的國家漁網論和秦朝山倒論,他突然覺得這些事情變得沒有想像中那麼爽快了。
「好,謝謝殿下。」林楓躬身答應。自古宴無好宴,看來,這很有可能是昨晚在那個人面前顯露後帶來的後遺症,這將是自己面對大唐高層的第一次考驗,直接影響自己以後發展的順利與否,還得好好理一理思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