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金陵宮城書院中,李煜正在扮演他的徒弟身份,不過,現在是一個受罪的角色。一個花白鬍子的老先生正在對李煜吹鼻子瞪眼:「六殿下,你已經連續三天沒有來聽講啦。起先,你謊稱去畫院學畫,但我今天早上碰到了顧閎中,他說這幾天並沒見到殿下。」這人正是李煜等人的經學授課師傅李漢祥。
「還有你,九殿下,你也一樣,你近來逃課的日子更多。」老先生又將矛頭對向了李從謙。
李煜倒也沒什麼反應,李從謙卻欲爭辯,這時,一名太監匆匆走了進來:「六殿下,皇上有請。」
李煜正好脫身,與那名太監一路急行,走向了含元殿。
南唐自稱為大唐王朝的延續,體制學了個十足,連南唐的金陵城也與大唐長安十分相似,周邊為居民區,南部為坊,北部為宮城,宮城的整體設置佈局則直接延用了唐朝太極宮和大明宮的格局和名稱。
「我家麒麟兒來啦,來,看看這兩首詞。」李璟揚了揚手中的兩頁紙。李璟今年三十四歲,在位七年,正是意氣豐發之時。
李煜拿了過來,上面寫了兩首新詞,分別為《謁金門》、《浣溪沙》。
第一首是: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閒引鴛鴦香徑裡,手捋紅杏蕊。
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第二首是: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杆。
「請六郎猜一猜,這兩首詞分別是誰寫的?」李璟滿是期待地看著李煜。
「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好句啊,這句必將流傳千古。第一首詩,清麗、委婉、含蓄,這種以景托情,因物起興的手法想必是馮延巳馮正中的大作。
而這第二首,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這句也必將流芳千古。該詞感情真摯,風格清新,語言不事雕琢,想必是父皇的新近習作啦。」李煜淡然述來。
李煜不僅善寫,還善評,《硯北雜誌》上載:「南唐李後主謂善書法者各得右軍之一體,若虞世南得其美韻而失其俊邁,歐陽詢得其力而失其溫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變化,薛稷得其清而失於拘窘,顏真卿得其筋而失於粗魯,柳公權得其骨而失於生獷,徐浩得其肉而失於俗,李邕得其氣而失於體格,張旭得其法而失於狂,獨獻之俱得而失於驚急無蘊藉態度。」他對歷代書法大家的得失利言之鑿鑿,可謂准之有准。
僅就這兩首詩來說,後者正是李璟的名作,而前者則是馮延巳馮正中的名作。馮延巳,一名延嗣,字正中,廣陵人。李璟為元帥時,辟掌書記。待李璟立,拜翰林學士,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此時,因其弟馮延魯戰敗之牽連,被遷至撫州節度使。
馮延巳在中國詩詞史上的地位緊追南唐二主之後。他的詞流傳下來的有一百餘首,留有《陽春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與中後二主詞皆在《花間》範圍之外,宜《花間集》中不登其隻字也。」劉熙載在《藝概》中也說:「馮延巳詞,晏同叔(晏殊)得其俊,歐陽永叔(歐陽修)得其深。」可見馮延巳對宋詞影響之大。
「果然不愧是我家的麒麟兒,評析準確,這兩首詩必將因你的評論而流傳於世。不錯,前者正是馮正中從撫州寄來的新詞,另一首則是朕的新作。」李璟興奮地說道,突然,他發現李煜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
「六郎,你平時見到這樣的詩作一定會興奮無比的,今天怎麼神情淡然呢,有什麼事情兒,與為父細細道來。」李璟問道。
李煜歎了一口氣,將攥在手中好久的紙張遞了上去:「請父皇看一下這三首詩。」
李璟困惑地拿了過來,紙上正是林楓相逢李煜時剽竊來的三首經典詞作,李璟掃了兩眼,馬上從錦凳上站了起來,驚問道:「絕妙好辭啊!這是六郎你寫的?與你往常風格大相迥異啊?」
「不是兒臣做的,而是一名北方儒生林楓所作。」李煜有些苦澀地說。
「此人現在何處?」作為一名自認為文武雙全的君王,聽見有這樣的人才也有聞獵心喜、意欲結識的感覺。
「已經被兒臣請入府中,隨時請教。」李煜回道。
「隨時請教?我家麒麟兒還有這麼謙虛低調的時候?難道此人除了吟詩還有別的特長不成?」李璟有些吃驚。
「林先生是一個有趣的人。他雖是一介書生,卻在昨日的長時間賽跑中贏了我府中包括侍衛長劉澄在內的所有侍衛。他還放言,將率眾三日後,擊敗劉澄與三名高手的刺殺行動。」李煜首先將林楓的趣事講了出來。
「哦,這人習武還懂戰鬥之道?」李璟更為吃驚。
「據兒臣觀察,林先生並不善武,只是日常注重鍛煉身體。但林先生的大才並不在此,他曾向兒臣講述了天下大勢,讓兒臣歎服不已。」李煜老老實實地回答。
「天下大勢?!重光,你細細道來。」李璟再次從錦凳上站了起來。李璟也算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君主,登基兩年後即揮兵滅了閩國,目前正欲圖謀楚國,對所謂天下大勢還是十分敏感的。
隨後,李煜將林楓的「由北統南論」、「溫水青蛙論」、「南北對抗論」細細講來,當然,他不會提到林楓對自己所講的「三璧」與「三策」。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由北統南者眾,由南統北者寡;我大唐如溫水中的青蛙?漢族最大的敵人不是北方的漢族,而是更北方的蠻虜?」李璟喃喃地重複道。這些論調並不新鮮,但突然被人放在一起被人提出來,恍如一盆涼水猛地澆在李璟冉冉升起的雄心上。
如果把天下局勢當作一盤棋,自己頂多只是下好了一個邊角啊。還有更廣闊、更重要的全局,自己卻是無能為力的。正如一個土財主家財萬貫,平日裡自以為天下第一,卻突然發現,外面有人比自己更有錢,更有勢,而且一場滅頂之災即將到來。
李璟彷彿被突然抽去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凳上。
過了好久,李璟方才長長歎了一口氣:「此人有大才。我兒很有眼光,將此人請至府中,此事做得極好,回頭一定好好賞你。你剛才說,兩天後他還要表演如何防禦刺殺?」
「對,而且兒臣觀察他似乎是胸有成竹。」李煜肯定地說道。
「好,回去後你不要聲張,兩日後的晚上,我會喬裝去現場觀看,看一看這林楓是什麼樣的人。」李璟振奮了一點精神,既然這人已經入了鄭王府,且如此用心,應該是心向大唐的,事情還比較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