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到達金陵城外時,只有馮延巳幾人迎接。
這一路上,已習慣這種冷淡,孟昶毫不介意地熱情打招呼。「馮大人,好久不見。」
馮延巳領教過眼前這位的套路,繃著臉道:「恭迎大蜀使節來我金陵。」他有意這麼說。即使你是皇帝,現在的身份也不過是使節。
孟昶似乎並不介懷,笑道:「馮大人辛苦。唉,怎麼沒見大唐使節呢?」
馮延巳一板一眼地道:「老臣便是。」
「原來是這樣。」孟昶露出不悅,向李谷等人揮手道:「撤!」
李谷故意問道:「撤哪?」
「我那王兄沒誠意,不談了,撤回壽春。」孟昶道。
馮延巳擺起架子,道:「我們皇上在殿上等候多時,還請使節與我同去。」
孟昶臉色大變,道:「我又不是大唐臣子,為啥要去拜見你們皇上呢?」
「不是您提出在金陵和談的嗎?」馮延巳不解問道。
「是啊,你看我都來了,可你方使節為何還不露面?」孟昶道。
馮延巳挺直腰板道:「馮某便是本方使節,全權負責此次和談。」
孟昶習慣性地笑了下,搖搖手指道:「胡鬧,馮大人,你不夠格!」
「那就請與我去見夠格的人吧。」馮延巳順水推舟道,雖然對方的話刺得他心很不痛快。
「清涼寺在哪?」孟昶突然問道。
馮延巳一指西面,道:「城外西隅。」
孟昶點點頭道:「好,我們便在那裡歇息,第一次和談的地方就在那裡吧。」
「這?」馮延巳無語。
「那裡不屬金陵?」孟昶故意問道。
馮延巳忙答:「屬我金陵。」
孟昶又是一笑道:「我可沒違反約定。我在那等三日,若仍不見約定的使節,便會離開。」說完,揮手對眾人道:「走,去清涼寺!」
留下尷尬無比的馮延巳在那痛罵不已。得,咱是斯文人,只在心中罵罵吧。
孟昶等人下馬走進清涼寺時,寺內香客眾多,人氣鼎沸,這源於法眼文益的大名。
隨著人群入院,孟昶發現位小僧人正在清掃落葉。細看,是自己最小的表弟淨樂。
走到他跟前,孟昶笑問:「文益大師呢?」
淨樂抬頭一望,愣了下後恢復平常答道:「午休。」
「你們在這還好不?」親情猶在,再加上當年入蜀的同行,孟昶關心問道。
「好。」比孟昶還小兩歲的淨樂回答的很乾脆。
很有長進嘛,孟昶決定考考他。「敢問小師傅,你在做什麼呢?」
淨樂答道:「施主,你認為我在做什麼呢?」
「掃地。」孟昶微笑著道。
「那我就是在掃地。」
孟昶反問:「地在腳下,若被掃去,眾生何處落腳呢?」
淨樂畢竟年幼,一下子呆立在那,答不上來。
「地若在腳下,如何能掃?」一胖僧人過來替他答道。
淨樂連忙合掌恭敬地道:「法燈大師。」自那日後,寺內再無人小覷這位怪異師兄。
孟昶眼尖,瞧見法燈腰間掛一葫蘆,笑道:「酒在腰間,如何能飲?」
法燈解下葫蘆,放到嘴邊飲了兩口,又放回道:「這樣便能飲。」
孟昶拿過淨樂手中掃把,在地上掃了幾下,道:「這樣便能掃。」
法燈搖頭,「請施主掃貧僧腳下之地。」
這?還真不行。孟昶無語對答。
「你腳不拿開,怎麼清掃?」留妍瞳幫腔答道。
「哈哈。」法燈笑問孟昶,「問施主,淨樂沒有在掃地,那在做什麼呢?」
孟昶知道自己無法參透禪中奧秘,為自己的賣弄汗顏。尷尬笑道:「大師認為他在做什麼,那就是在做什麼。」
「不。」法燈道,「是施主心中認為他在做什麼,他便在做什麼。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世事萬象,無外乎心。」
孟昶點頭,「大師教誨的是,弟子牢記。」
「施主,請跟我來。」法燈已先邁步,「已準備好五間廂房。」
知道我來?孟昶邊走邊問:「大師怎知那廂房是為我準備?」
法燈又舉起酒壺,飲了一口,道:「施主可知我飲的是什麼?」
「酒。」
法燈不再說下去,這其中的道理讓孟昶自己體會。
李璟可沒心思體會馮延巳的那通敘述,有些埋怨地問道:「馮愛卿,下面我們該怎麼做呢?」你讓我怠慢,現在我怠慢了,卻成了這樣,你該承擔責任。
「既然他說等三日,那皇上就三日後再去清涼寺,磨磨他的氣焰。」馮延巳恨恨地道。
「臣覺得不妥。」魏岑出列道,「每過一日,那蜀皇帝便會氣憤三分。和談起來,他便會加大籌碼,將氣撒到我大唐頭上。」
李璟沒好氣地問:「你是讓朕現在就去見他嗎?」
「皇上萬萬不可。」馮延巳忙道,「如此一來,只會讓他氣焰更加囂張。」
見皇上左右為難,陳覺不失時機地表現自己,出列道:「臣有一策。皇上可以朋友身份明日去趟清涼寺,既可保住顏面,又不失禮節。」
這倒也是個辦法。李璟略微思考下,點頭認可。
廬州刺史皇甫繼貞與合州刺史皇甫輝是叔侄倆,所以蜀軍未到便快馬向侄子求救。只可惜蜀軍的速度太快,救兵未到,他們已到。
這次蜀軍沒有採取圍城逼降的策略,一到城下,便開始猛烈地攻城。
皇甫繼貞唯有求老天保佑能守住廬州。
宣州刺史陳誨是咱們的大熟人,湖州兵敗的那位。他如今的形勢更加不妙,連求老天保佑的空閒都沒。
趙普親自率慕容彥超、吳程大軍向宣城發動猛攻。
你們先前不是罵我們膽小不敢戰嗎?好呀,現在讓你們看看俺們真正的實力。蜀軍將士如狼似虎,不到兩個時辰便攻破東門。
陳誨哪敢停留,上馬出城狂逃。
「陳大人,咱們又見面了!」一人長刀握手,立馬擋住他的去路。
這人誰啊,好像見過。「你是?」
「湖州吳程。」
想起來了,曾經假降的那位。「原來是吳將軍!我降,我真降!」
吳程根本不理會,縱馬向前,長刀一揮,砍下他的首級。當年以砍降兵人頭取樂,今日讓你也嘗嘗此中滋味。
趙普、慕容彥超、吳程立在宣城城頭,遙望北方,心中惦記著那位最愛的人。你,還好嗎?
當然好,我們的孟昶睡得很香,連法眼文益走進也沒醒。
文益對著這張熟睡的臉慈祥地笑了笑,然後走出。
杜逸風客氣地問道:「是否喊醒皇上?」
文益擺手,道:「睡隨緣,醒亦隨緣,勿要驚醒這難得的『緣』。」
眾人沒聽懂,但大師的好意誰都明白。李谷合掌道:「謝大師。」
那邊過來群人,簇擁在當中的正是李璟與兒子李從嘉。既然是朋友身份,帶上兒子更顯自然。
「大師。」李璟主動稱呼。
文益微笑道:「機緣未到,施主恐怕來得不是時候。」
李璟不明白。李谷識得這位南唐皇帝,拱手道:「皇上在休息,請勿打擾。」
李璟心中泛起不悅,強忍著道:「那我便在門外等候。」
此來只有馮延巳跟隨,他怒道:「豈有此理!快些將其喊醒。」
段思盈、留妍瞳已擋在門前,嬌聲道:「這可由不得你!」
「一切隨緣,請施主與我去禪堂等候吧。」文益對李璟道。
李璟無奈點頭,隨之而去。
禪堂內,飲茶多時未見人到,李璟有些不耐煩了。
「父皇,他不會來的。」李從嘉突然用稚嫩的聲音說道。
「為何?」李璟不解。
李從嘉搖搖頭,「孩兒只是有這種感覺。」
一直禪坐默念的法眼文益睜開雙目,微笑著道:「小施主聰明非凡,慧根異常,看破玄機,卻忽略個關鍵,人心不同。老衲覺得他會來。」
李從嘉不服,「為何?」
文益微笑望向門外,但聽腳步聲漸近,孟昶匆匆而入,滿臉笑容,向著李璟喊道:「王兄,王兄,張三來也!」
李璟努力笑著,「張三兄弟,哥哥想你的很哪!」
「一路奔波,太過勞累,以致熟睡不醒,不知王兄來此,望勿怪罪。」孟昶邊說邊坐到一側椅上。
李璟尷尬而笑,「是做哥哥的方聽到弟弟已到金陵,未曾遠迎,罪過罪過。」
「兩位兄弟見面,必有許多知心話,老衲先行告退。」文益站起道。
你若離開,將會多尷尬。孟昶、李璟同時挽留,「無礙,大師不必離開。」
「王兄還記得咱倆的煮酒論英雄嗎?」孟昶先道。
李璟笑道:「自是記得。」
孟昶歎口氣道:「當時咱們提到的英雄,還有幾人仍在世上呢?」
李璟想了想,語氣略帶蒼涼地答道:「似乎只餘兩人。」
「哪兩人?」馮延巳在後好奇問道。
你是真笨還是裝傻啊,不就眼前這兩位嗎。眾人紛紛不屑望了他一眼。
然後說什麼呢?李璟與孟昶竟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氣氛有些凝重。
「他便是李從嘉吧?」過了好一會,孟昶才說道。
李璟點頭,「幼子李從嘉,揚州賽詩台時出生。」
兩人又不禁回想起賽詩台那幕,大堂內寂靜無比,再一次陷入凝重。
「兩位既然無話可說,便由老納來說吧。」文益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