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我師傅。」孟昶介紹完杜逸風,又問:「這三位是?」
李璟笑著介紹,「這兵荒馬亂的,這三位會些功夫,伺候在我身邊,以防意外。」
「看來王兄真不是一般人哪,大家都來坐吧。」孟昶招呼道。他的興趣還是那人。
「算了,他們都是武夫,不懂風花雪月。」李璟道。
孟昶可不管這些,招呼師傅坐下。那三人識趣地站立到門外。
還是那個雅間,朱八又慌忙佈置酒菜。他沒怨言,只為能再見這位張三公子而激動。
昨晚談詩論詞,今日換個花樣。孟昶先開口道:「小弟從蜀至揚州,一路所經之地,繁榮富饒,人們安居樂業,不得不讓人佩服南唐皇帝的管治水平。」
「呵呵,賢弟過獎。」李璟一時得意,差點脫口而出自己便是這位皇上。「我們的先皇仁德治國,今日皇上繼承了其父的風格,南唐強盛自是必然。」
「王兄,三國時有青梅煮酒論英雄。小弟又喜歡和人談古論今,不若咱倆今日效仿古人,也來個煮酒論英雄,如何?」孟昶道。
李璟一愣,道:「那煮酒論英雄的是曹操和劉備兩位梟雄,咱們好像還不夠格吧。」
孟昶馬上擺手,「為何不可?小弟覺得這些梟雄的功過,不能看那史書的記載,成者王敗者寇,虛假過多。只有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是真是的,你我為何不能說英雄,誰是英雄?」
「好個說英雄,誰是英雄。賢弟,就憑你這句話,咱們就來品評天下英雄。」這番話激起了李璟的豪情。
「好。掌櫃,擺火爐,上小桌,我要與王兄圍爐煮酒說英雄。」孟昶道。
「徒弟,你們談,我到外面。」杜逸風主動離開。
孟昶點頭。他知道師傅是不放心那人,很顯然,他知道孟昶的真實身份。
準備就緒,兩人小桌旁盤坐,火爐在側,上有酒壺溫酒,開始邊飲邊談。
這次是李璟先作引:「中原石重貴兵不血刃奪皇位,一改其叔向契丹稱奴的猥瑣,國家利益為上,態度強硬,只肯稱孫,不肯稱臣。我覺得也算是英雄。」
孟昶「呵呵」笑道:「稱孫與稱臣有何區別?一國之君為外族之孫,國中百姓又該做何?或許能顯出一些骨氣,順應天下民意。但此人平庸無能,所用之人都是八面玲瓏之輩,無人可用。若契丹進犯,難逃滅亡之災。難以稱為英雄。」
李璟點頭,問:「中原猛將眾多,雄霸一方的節度使比比皆是,難道沒一個是英雄?」
孟昶搖頭,「平盧楊知遠早已對石重貴奪位不滿,因實力不濟,一時隱忍,早已有步石敬瑭後塵自稱為兒,借兵罰晉之意,此等人如何稱為英雄?青州杜重威膽小懦弱,自視功高,一心想大權獨攬,消除其他力量,對外無能,將精力全放在自己人相互傾扎之上,十足小人,怎能稱英雄?」
「河東劉知遠金刀無敵,勇猛機智,為兄覺得可以稱為英雄。」李璟指出。
「劉知遠?」孟昶想了下,道:「劉知遠勇猛無敵,一口金刀砍下無數人首級,可以稱為悍將。當年勸阻石敬瑭莫要稱兒稱臣,也算有些骨氣。但此人殘暴無比,坑殺千餘降兵眉頭不皺;自私狡猾,只守河東,保存實力。若我猜測不錯,如契丹南下,他必作壁上觀。此人與英雄相差甚遠。」
「呵呵,賢弟分析透徹,為兄佩服。」李璟舉杯一敬。作為大國皇上,他對這些人的信息也是經過總結的,非常同意孟昶的點評。
孟昶一飲而盡,「呵呵,皮毛而已。」
繼續。
李璟道:「賢弟來自蜀中,大蜀皇帝年少繼位,除奸臣,改吏治,強軍富民。趁機奪荊南,順勢拿朗州,擴國土,壯國威。可以稱為英雄否?」
「呵呵。」孟昶笑著擺擺手,「王兄,我是蜀國人,評論難免偏頗,放到最後如何?」
「好。」李璟答應,「南漢劉晟殺兄弒弟,殘暴尤甚其父。為官者皆需閹割,毫無人性,牲畜不如,更別談英雄了。」
孟昶道:「王兄所說不假,甚至還不如死去的高癩子。」
李璟繼續道:「大閩王審知本是英雄,可那一大堆兒子難以恭維,你殺我,我宰你,所剩無幾。如今餘下的福州王延羲、建州王延政還在相互爭鬥,兄弟相拼,無仁無義,自難稱為英雄。」
孟昶點點頭,「便像那大楚馬王,英雄一個,卻生下那麼多狗熊兒子,最終亡國,個個結局悲慘,實在可歎。」
滅楚乃我得意之作。李璟得意笑道:「他那些窩囊兒子都在金陵過得很好呢。」
「王兄如何得知?」孟昶心中暗笑問道。
李璟方覺失言,忙掩飾道:「為兄在金陵時,人人都這麼說的。」
孟昶道:「唐皇寬厚,想也不會為難亡國之君。王兄聽說的應是事實。」
「那賢弟覺得我們皇上算不算英雄呢?」李璟試探道。
孟昶一笑,「小弟覺得你們皇上和我們皇上只有經過比較才能判斷,就放到最後吧。王兄,飲酒。」
李璟不知眼前這位便是大蜀皇帝,笑著舉杯,「看來賢弟很仰慕你們皇上呢。」
「是嗎?,呵呵。」孟昶道,「這是自然,王兄對你們皇上不是也很欽佩嗎?」
兩人笑著同飲。
屋外的杜逸風平靜而立,餘光未離開過那人。若他有所動,只有一個結果,杜逸風的劍刺穿他的胸膛。
那人不認識杜逸風,只以為是孟昶身邊的侍衛。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他猜不透孟昶來揚州的目的,他不知道孟昶是否認出了自己,他更不知道孟昶是否指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現在的身份是侍衛,是準備成大事的侍衛。這個大事很大,足夠震驚天下。
「如今天下還有誰呢?吳越錢弘佐?」唐越不和,時有摩擦,李璟很不願意提到此人。
孟昶故意來了個先揚後貶,「錢弘佐十四登基,年少有為,不動生色地撤大將李文慶,殺奸臣杜昭達,眾人凜然,讓人佩服。推行其祖父錢鏐『保境安民』之策,減賦稅寬其民,吳越之富饒天下盡傳。雖為吳越王僅兩年,卻深得百姓擁戴。」
李璟有些不服,「若這樣便為英雄,我大唐皇上也可稱為英雄。」
「不,他也不能算是英雄。」孟昶搖頭,「英雄者,救民於水火,施恩於天下。吳越畢竟只方寸之地,錢弘佐雖將其治理得有聲有色,卻不思進取,安於現狀,最多只算個好官而已。」
李璟贊同,「那巴掌大的地方,任誰都能治理好的。賢弟所言極是。」
「王兄,現在只剩咱倆的皇上了,你認為他倆算不算英雄?」孟昶開始切入正題。
「這個嘛?」李璟猶豫下道,「放眼天下,或許只有這二人算英雄。」誇自己總是難為情的,捎帶上別人就很自然了。
朱八走進,往爐中放了些許火炭,霎時爐火通紅,暖意融融。
孟昶再一次舉杯,兩人飲盡。
「小弟不這樣認為。」孟昶道,「若論英雄,當今天下只有一人。」
李璟很期待。
孟昶並未直接說出英雄是哪位,先作了比較,「為帝者,心藏天下,心藏天下百姓。論文,唐皇文采非凡,書畫精湛,比之蜀皇優了許多。可一人之文怎堪比眾人之文。蜀皇辦學興教,建書畫院,刻書傳世,編詞本以興文,整個大蜀文意濃濃,百姓知書達理,何處略之?王兄,你說是嗎?」
李璟不得不點頭。
「論治,唐皇寬德仁厚,心善愛民,頗受愛戴。然國家不是皇上一人能治理過來的,所有政事都由官員完成。唐皇不以德才選吏,治才選能,反而以文才為第一標準,實在可笑。朝中忠奸無別,賞罰不分,混亂不堪,實在好笑。蜀皇恰相反,以人品為選拔標準,任賢提能,對奸佞小人從不手軟,對欺壓百姓者從不姑息。王兄,孰高孰低,是不是很分明呢?」
李璟慚愧低頭。
「論胸懷。唐皇伐楚,只為一己之利,只為掠人財富,只為揚威立名。蜀皇卻為人百姓,得荊南而以荊南人治荊南,不僅不掠,還多方補助。胸懷誰之寬廣,王兄可有定論?」
李璟無言。
「自古英雄者,未必兵強馬壯者。破釜沉舟,楚雖三戶可滅秦,那是因為信念;臥薪嘗膽,越兵三千亦吞吳,這也是因為信念。唐皇的信念在已,蜀皇的信念在眾。敢問王兄,哪個是英雄?」
李璟汗顏。
「俠者,懲強扶弱者為英雄;盜者,劫富濟貧者為英雄;官者,為民請命者為英雄;王者,心濟天下者方為英雄。今之王之英雄者,唯我大蜀皇上。王兄,你認可嗎?」
說英雄,誰是英雄?
說英雄,我是英雄!
李璟手舉酒杯,卻落地而碎。
孟昶笑道:「兄長又不是皇上,何必緊張如斯!」
李璟苦笑不已,「賢弟天下英雄一論,頗有王者之氣。*******,賢弟必成大器,名揚天下。」
「哈哈,王兄之見識又豈是常人所能及。」
兩人相視大笑。只是孟昶的笑爽氣而坦蕩,李璟的笑尷尬而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