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江陵,孟昶便聽聞了長沙的這次災難。
徐仲雅和徐晴雅,還有馬依諾,在第一時間跪在他面前,懇求出兵解救長沙。
孟昶堅定地搖頭,「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不能。」
「皇上,只有你能解救長沙,為何說不能。」徐仲雅有些氣憤。
馬依諾與徐晴雅都滿面淚光地道:「皇上,你就解救長沙百姓吧。」
孟昶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長沙的慘象。最後睜開眼,仍舊堅定地搖頭,「不是我不想,我是真的不能。」
王昭遠急急走進,道:「朗州急信!」手中信件上插有根羽毛,以示緊急。
孟昶接,看後大怒道:「胡鬧!昭遠,即刻回復,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出兵長沙,否則軍法從事!」
信是王贇寫的,王全斌、符彥卿、趙普,甚至奇可烏都有簽名。內容就一個,懇請皇上允許他們出兵進攻長沙。
徐仲雅猜到了信的內容,憤憤道:「皇上在朗州藏有千軍萬馬,為何不允他們去解救長沙!難道皇上的心腸比石頭還硬嗎?」十分生氣,忘記了身份。
孟昶苦笑不已。
「你不出兵也罷,我們去!」徐晴雅站起,拉起她哥與馬依諾。
你們仨去長沙?還不如直接找根繩子上吊呢。孟昶阻攔道:「你們難道不想聽我解釋嗎?」
「我們不聽,因為你的心腸太硬。」馬依諾頭也不回地道,「長沙不是你家鄉,所以你就置之不理。我們看錯了你!」
「是的,你們看錯了我。」孟昶苦笑道,「我是因為不想長沙百姓受更大的災難才不出兵的。」
「巧言如簧,狡辯。」馬依諾道。
「請問,如果我出兵,將會發生什麼?」孟昶道。
徐仲雅道:「當然是戰爭,但我們必勝!」
孟昶點頭道:「馬希崇剛剛奪位,根基不穩,若再起戰爭,他會怎麼做?」
見三人不回答,孟昶繼續道:「他只好將壓力變本加厲地放到老百姓身上。老百姓豈不要承受更大的災難!」
徐仲雅三人方才明白孟昶不出兵的苦衷。徐仲雅歎口氣道:「只願長沙的劫難盡早結束!」
「徐大學士,長沙你還是要去的。這有封信,你立刻去長沙交給馬希崇。」孟昶從桌上拿起信件,「記住,要讓長沙所有人知道我寫信給他,罵他忘恩負義,不守承諾。最好能當著他的面念,徐大人可敢?」
徐仲雅想也沒想接過信,「有何不敢?如果手中有刀,我恨不得手刃了這些魔鬼。」
長沙的三日劫難終於走到了盡頭,除了徐威因為楊瑤的逃跑有些窩火外,參與其中的其他人都興奮不已。
陸孟俊將金銀財寶一車接一車往府上運,幾輩子也花不完。
很多將領和士兵都在這三日搶夠他們一輩子的錢財,也發洩完憋了很久的**。
長沙富人家成為最大的受害者,滅門或者幾乎滅門的數不勝數。當然女人永遠是災難的無辜承受者,受**者難以計算。
走在仍無聲哀號的長沙街道,徐仲雅欲哭無淚。
走進土地仍鮮紅的楚王宮,徐仲雅心疼難忍。
他的淚已干,他的心已碎。曾經繁華的長沙城啊,你在哪?曾經輝煌的楚王宮啊,你在哪?
其實他也在問自己:曾經灑脫的徐仲雅啊,你在哪?
猛然他望見一棵棕樹在那孤獨矗立,忙向前細看,刀痕纍纍,血光閃閃。它無聲見證了慘劇,也無聲承受了痛苦,然而它依然直衝向天,毫不彎曲。
領引他的人叫劉光輔,曾是馬希萼的心腹,如今改換門庭,成為馬希崇的掌書記。他催促道:「徐大人,楚王等人在殿中等待呢。」
徐仲雅根本不理會,或者他根本沒聽到,他的耳邊響著孟昶的一句話:只有經歷痛苦的洗禮,長沙才有嶄新的明天。
長沙的洗禮結束了嗎?
「葉似新蒲綠,身如亂錦纏。任君千度剝,意氣自沖天。」他詠道。
「好。徐大學士果然名不虛傳,出口成章。」那邊走來的馬希崇拍手讚道。他的身後緊跟徐威與陸孟俊。
徐仲雅「哈哈」苦笑兩聲,道:「只可惜徐某空有好文章,卻無縛雞力,不能斬盡惡魔。」
誰都知道他在罵誰。徐威與陸孟俊有些火,想發作,被馬希崇擺手阻止。然後笑著道:「徐大學士如今是大蜀紅人,怎能說是手無縛雞力呢?」
「不能親手刃魔,憾也!」徐仲雅長歎道。
徐威發話了,「徐大人是來長沙做詩的嗎?別說這些廢話,快說正事。」
徐仲雅從懷中掏出信,道:「徐某是奉大蜀皇帝之命來此念信的。」
馬希崇本想阻止,陸孟俊已道:「囉嗦什麼,有屁快放!」
徐仲雅打開信件,朗聲念道:「楚王希崇兄:前日約定大蜀出兵長沙之事,弟已安排妥當,卻突聞兄已起事,弟甚不解。還請問兄,違背承諾,戲弄小弟,是否有意而為?還請問兄,弟還出兵否?」
這麼大的事,之前為何不與我們商量。徐威與陸孟俊惡狠狠地望向已汗流浹背的馬希崇。
徐仲雅繼續念道:「兄為楚王,卻任由無恥之人血漫長沙,慘無人道,人神共憤。弟心甚憂。望兄認清身邊人真實嘴臉,殺之以謝大楚百姓。若兄仍執迷不悟,弟只好忍痛割義,自此形同陌路。望兄慎思。」
「思個屁,那小蜀王以為他是誰,難道我大楚還怕他不成。」徐威氣憤地衝過去,搶過信撕個粉碎。
陸孟俊不陰不陽地對馬希崇道:「大王可要慎思!」
這種情況下,還慎個屁。馬希崇馬上很氣憤地道:「這小兒欺人太甚,我怎能與他稱兄道弟。徐大學士,你回吧。」
「哼,我看徐大學士也別回了,就永遠留在長沙吧。」徐威拔出刀架在徐仲雅的脖頸。他要讓馬希崇徹底與大蜀斷裂。
徐仲雅不低頭,笑道:「這位將軍如果要徐某的命,儘管拿去。你刀上的血不差徐某的。」
馬希崇慌忙阻攔,「徐兄,殺不得。」
「不就會寫幾句詩嗎?為何殺不得?」徐威反駁道。
你個文盲懂個屁!馬希崇道:「徐大學士在大楚威望甚高,我等剛掌權便殺他,大楚百姓怎會饒了我們。更何況他現是大蜀使節,若殺他惹怒蜀王,他自朗州出兵打我長沙,豈不自找麻煩。」
陸孟俊也不想還未享樂夠便又打仗,也勸阻道:「徐兄,便饒了他吧。」
徐威的刀這才拿開,徐仲雅整整衣衫,昂首闊步地離開。嘴上念著剛寫的那詩「任君千度剝,意氣自沖天」。
長沙嶄新的明天就要來到了!他堅信。
「慘無人寰,牲畜不如!」廖偃將手中酒杯狠狠摔碎在地。
馬希萼卻似什麼也沒聽見,依舊舉杯飲酒。長沙似乎已與他無關。
楊仲敏是馬希萼的都軍判官,僥倖從長沙逃出,正好也來到衡山,見到馬希崇,大哭著敘述長沙的慘劇。
廖偃想了好一會,道:「如今只有一個辦法。」
楊仲敏忙問:「什麼辦法?」
「咱們自立為國,不承認長沙,與其決裂。」廖偃道。像他這樣的熱血青年,怎肯與馬希崇之流為伍。
「好。」楊仲敏立刻贊同。
你說好有什麼用,廖偃望向仍在飲酒的馬希萼。
「哦。」馬希萼的反應很平淡。
不管你平淡還是激動,有你首肯便可。廖偃馬上站起道:「我這就去佈置。」
衡山,這個小小的縣城,沒幾天便成為這個小小王國的中心。廖偃一招兵買馬,周邊應募的年輕人風起雲湧,一下子眾至萬人。他一邊公告馬希萼為衡王,築王宮,立儀位。一邊截斷湘江水路設立營寨,以竹木等物編製戰船,應付可能的侵犯。
馬希崇的為人和做事太讓人厭惡,衡山這麼一舉大旗,整個湘南州縣紛紛表示願聽節制。
長沙的馬希崇名為楚王,可轄制之地僅剩長沙周邊。因為偌大的桂管之地已走進南漢的眼中,他們正在摩拳擦掌,準備趁楚大亂,來撈一把呢。而這裡的主子馬希隱每日與被貶過來的許可諒喝酒哭鼻子,毫無察覺。
孟昶察覺到了訪楚回來的徐仲雅象變了個似的,好奇地問:「徐大人,你的心情比以前好了,能告訴我原因嗎?」
徐仲雅苦笑下,道:「原因只是一棵樹。」
「什麼樹有這麼大力量?」孟昶更加好奇。
「楚王宮內的一棵棕樹。」接著,徐仲雅便詠出自己當時寫的那首詩。
孟昶聽後大讚:「好詩!徐大人有如此胸懷,讓人欣慰。」
「我只希望長沙的明天快點到來!」徐仲雅意味深遠地道。
「我猜馬上就要到了。」孟昶很有信心地道。
徐仲雅忙問:「為什麼?」
「因為有人怕了。」孟昶道。
「誰?」
「馬希崇。」
「他怕什麼?」
「怕死。」孟昶一針見血地道。
馬希崇確實在怕死,特別是徐仲雅來過長沙,並念出那封信後。
徐威與陸孟俊的眼神開始變了,殺氣逼人,讓他的心不停打顫。
身邊沒有可信任的人,他只好叫來劉光輔,對他道:「你速去南唐邊鎬軍中。」
去做啥?不用說也知道,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