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笑嘻嘻地望著這位老熟人,坦然道:「李大人不提起,我還真忘了呢。」
李從儼卑微地徵求意見,「那日若非殺出刺客,你我早已結拜。此去數年,為兄的心中還時時惦記著。不如咱們今日就補了這一憾事,可否?」
「呵呵。」孟昶可不會給他顏面,順水而下,「一切全憑李大人做主。」
李從儼體雖胖卻並不妨礙他辦事的利索,轉向孟知祥抱拳道:「當年在鳳翔,我便有心與孟公子結拜為兄弟,只可惜被耽誤。今日重逢,還望蜀王成全。」
原來是這樣。已被人們遺忘的陳年往事又重新浮出,眾人都暗暗偷笑。
孟知祥老於世故,笑著言道:「這是昶兒自己的事,由他自己做主。」
「既然李大人如此厚愛,孟昶怎敢不從。」孟昶站起端起酒杯,「我看形式就免了,咱倆飲了杯中酒便是結拜兄弟,如何?」他還是給李從儼留了些顏面。
「好。」李從儼端起酒杯,與孟昶一飲而盡。
然後你就坐下便是,可我們的李從儼大人又有了出人意料的舉動。只見他走到中央,朝孟知祥一跪,伏地呼道:「兒子李從儼拜見父親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孟知祥急忙上前去扶。
哪知李從儼跪那一動不動,仍低頭呼道:「若父親大人不答應,兒子我就一跪不起。」
噁心!趙季良四人目含憎惡。
下流!張虔釗二人目含鄙夷。
至賤則無敵!孟昶心中感歎。
差不多就行了,別給你臉你還不要,你以為我那麼想要你這樣的兒子啊!孟知祥心中罵道。
「好,好,儼兒請起。」孟知祥無奈地道。
「謝父親。」李從儼這才滿臉喜悅地站起回座。是「滿臉的喜悅」,心中是喜是悲就無從得知了。
回座你就坐下來喝你的酒便是,可我們的李從儼大人還有話說,「父王,請賜我孟姓!」
我倒。賤得我忍無可忍了!孟昶不等父親答話,搶著道:「李大哥,你是我的結拜哥哥,並不是我爹的義子,我看就不必姓孟了吧。」
其他人想必都已看不下去,紛紛道:「公子說的對。」
李從儼尷尬笑道:「既如此,那從儼只好埋藏這小小心願了。」
你祖宗八代都不要了,還小小心願?莫非從你祖宗十八代開始姓孟,才算大大心願?
鬧劇終於收場,孟昶想起了師傅杜逸風。最近忙,很少見到他,他若知道李從儼到了成都,會有什麼反應呢?
反應很激烈,後果很嚴重。杜逸風被壓抑幾年的仇恨噴薄而出,勢不可擋。
他拔出劍,劍光耀眼,舞動著,似游龍出海。這幾年,他幾乎淡忘了那隔代的仇恨,可武功卻從沒耽擱。李從儼就在成都,殺他易如反掌,可杜逸風有了猶豫。
孟昶與他亦師亦友,他不想因為自己的舉動給剛剛平靜的蜀地帶來災禍。於是他做了個決定,找到剛回到「之家」的孟昶。
杜逸風將劍遞給徒弟,不捨地道:「徒弟,為師要離開成都,此劍隨我多年,就送給你吧。」
孟昶早已猜到了師傅的心思,沒有接劍,「師傅,我知道你要去殺李從儼,劍還是你留著用吧。」
見孟昶並不阻攔,杜逸風頗感意外,「是的,但我不會在蜀中動手。不論成功與否,我都將不會再回成都,還請你自己不要荒廢了武功。此劍就算是咱倆師徒的見證,你留著防身吧。」
孟昶還是沒有接劍,擺擺手道:「師傅,你必須要殺李從儼嗎?」
杜逸風目含凶光道:「不殺他,我愧對杜家列祖列宗。」
「好。」孟昶帶著笑讚了句,又接著道,「師傅的仇便是我的仇,師傅你就把他交給我吧。」
「不可。」杜逸風連忙擺手,「你的身份不同,他畢竟還是朝廷命官,恐會引火燒身。」
「哈哈。」孟昶大笑道,「師傅,你難道不知道徒弟從不做虧本生意嗎?我那結拜哥哥說不定還會笑著到閻王爺那報到呢。」
杜逸風對徒弟的話疑惑不已。
孟昶問道:「師傅可記得你那偶像小龍女會種特殊的本領?」
杜逸風想了想,搖頭道:「不記得了。」
「左手畫方,右手畫圓。」孟昶道。
杜逸風還是不明白,「和李從儼有什麼關係嗎?」
「嘿嘿。」孟昶略帶冷笑道,「咱們就給他來個左手畫方,右手畫圓。」然後就將心中計劃告訴了師傅。
杜逸風聽後還是很懷疑,「真能行嗎?」
孟昶自信滿滿道:「後日他們將離開成都,你儘管按我說的做。若李從儼死不了,那他的命算徒弟的。」
杜逸風「呵呵」笑道:「徒弟,你總能將殘酷的事件變得輕鬆。我聽你的便是。」說完便按照孟昶的計劃去進行佈置。
人生已夠殘酷,為何不能輕鬆面對呢?那人無論多卑鄙多下流,畢竟也是條鮮活的生命,讓他帶著笑離開,也算是種寬厚仁慈吧。佛語有云「厚德載物,有容乃大」,孟昶也算是仁至義盡。
說佛,佛到。王昭遠引著五個和尚走了進來。當先那位半百左右的老僧面含慈祥,目聚精光,光頭之上似有智慧之環,一見便知得道頗深,讓人崇敬。
另四位少年僧人見著眼熟,孟昶馬上想起了當年同來成都的淨喜四人。
「表兄表弟們,一切可好?」孟昶熱情地打招呼。
淨喜來了句「阿彌陀佛」後道:「這裡沒有表兄表弟,只有淨喜、淨怒、淨哀、淨樂。公子可好?」
孟昶「呵呵」笑道:「好。」
那半百僧人突然問淨喜:「你們不是這位施主的表兄弟嗎?」
「不是。我們只是普通的求法之人。」淨喜回答。
「既不是。施主問的便不是你們,為何要應呢?」他又問。
孟昶來了興趣,搶著道:「他們曾是我的表兄弟,只是現在不是。」
那僧人面帶祥和地轉向孟昶道:「既曾是,那便是。何來現在不是呢?」
孟昶無言以對。
王昭遠急忙解圍介紹道:「公子,這位便是法眼文益大師。雲遊至蜀地,開壇**,聞著無數。」
孟昶對佛學不感興趣,自是不知法眼文益的大名。一花五葉,「一花」是指禪宗的來源——由達摩傳來中國的「如來禪」;「五葉」是指禪宗之流派——六祖慧能門下的五個宗派:偽仰宗,臨濟宗,曹洞宗,法眼宗,雲門宗。這文益正是法眼宗的創始人,在佛教盛行的五代十國時期那是赫赫有名。
「原來是文益大師,久仰久仰。」孟昶又打起了客套。
文益微微一笑,「施主打了誑語,你本不知我名,何來久?你今雖知我名,卻不知我能,何來仰?」
孟昶心中頗為惱火,可人家說的是事實,只能強忍。
文益法眼一望便知孟昶心中所想,「施主心中有火,為何不放下?」
「心中之火如何放下呢?」孟昶反問。
文益無奈道:「可惜無茶。」
要茶作甚?難道要用茶來澆滅那火?孟昶立刻喊道:「杏兒,上茶。」然後又對文益道:「大師請坐。」
見文益坐下,孟昶有了主意,要和這位大師好好搞上一番。「敢問大師到底是何人?」
文益道:「行腳之人。」
「既為行腳,為何落座?」孟昶得意地問。
「老衲坐了嗎?」文益問淨喜他們。
淨怒搶答道:「未坐。坐的是師傅的屁股。」
文益轉而問孟昶:「他們說老衲未坐,施主覺得呢?」
孟昶道:「他們打了誑語。」
「施主說的是,老衲確實已坐。只是想問施主,為何行腳之人不能坐?」文益盯著孟昶問。
孟昶又一次無言以對。杏兒端著茶壺上來,文益拿了過去,又拿起個茶杯讓孟昶握住,開始往杯中倒茶。
茶已滿,可文益並沒停止,燙燙的水從杯中溢出,流在孟昶的手上,孟昶急忙放下杯子。
文益放下茶壺,問:「施主為何放下?」
「痛。」孟昶真實的回答。
文益點頭笑道:「你看,痛了不就自然放下了嗎?」
果然是高僧啊!孟昶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尊敬,「大師有緣來此,還望多給些教誨。」
「呵呵。」法眼文益笑道,「老衲也是人非神,只是看得透罷了。一切見成,明日淨喜他們要隨我去江南,是來辭行的。聽聞孟公子大名,有心結識,便搭了他們的順風。」
看人家的高僧,實事求是,不雲山霧罩,不胡亂吹噓,看得是真透,不愧為「法眼」。孟昶趕緊吩咐王昭遠:「昭遠,你速去喊我母親過來。」
這文益能開宗立派,不僅努力研讀佛學,也浸淫於儒學,涉獵各類學說。他並不拘泥於佛學的死理論,而是能結合現實給以新的發展,才有了如此成就。
見孟昶有心,文益也不隱藏,兩人探討起來。
「若前進一步是死,後退一步是亡,施主如何選擇呢?」
「那我朝旁邊走。」
「施主好主意。路的旁邊自然還有路。」
「敢問一把刀架在大師脖子上,你是任其宰割,還是反抗呢?」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衲願用卑賤之軀換他良知一點。」
「都如大師所說,那豈不是善者逆來順受,惡者肆意妄為,沒了善惡之分?」
「嗯,施主說得也不無道理。那該如何是好呢?」
「我覺得應該反抗除惡才能揚善。」
「有其因必有其果,施主的方法正應了因果報應,雖不為對,也難說錯。」
李氏與王昭遠等人走進,不願打斷他們,與淨喜四人在旁聽得入了迷。
臨別時,法眼文益道:「施主年紀雖輕,卻慧根頗深,老衲也受益不淺。送十六字『智者不銳,慧者不傲,謀者不露,強者不暴』共勉。」
「多謝大師指點。」孟昶戀戀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