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最大的酒樓是青羊肆街的醉仙樓,那裡是富人們飲酒喝茶的最佳場所。
為什麼說最佳呢?因為去那的都是富人,沒有窮人。
窮人不是不想進去湊湊熱鬧,只是出不起那個錢,門口牌子上寫得很清楚:最低二十文。
當時成都的米價為一斗米五文錢,一斗米那可是一般一個家庭兩個月的伙食。
既然寫明了最低二字,即使進去喝口涼水也付二十文。普通百姓哪個願意?
孟昶在門口見到這五個字,頗為不悅,本想發作,麻四婆已拄著龍頭杖牽著孫女小花出來相迎了。
小花更是直接跑到杏兒身邊,喊著「姐姐」。
麻四婆很高興孫女這次回來後的表現,就像變了個人,也不傻了,還很有禮貌。「來,孟公子,人都齊了。」
人確實都齊了,甚至還多了很多。除了桑、唐、秦三家主要人物外,還有一些一看便知身價不菲的富商。
孟昶等人自是和麻四婆一桌,雖然都還是小孩子,但人家的孫女就是他們尋到的,眾人也就不以為意了。
麻四婆久在商場,很是豪爽,站起來道:「老身孫女走失,幸得孟公子與他的朋友們尋得,老身感激不盡,特備酒席。在座的都是我的親朋好友,不必客氣。來,乾杯。」
門外走進一人,麻四婆忙放下酒杯迎上:「趙大人怎有空前來捧場啊,快請坐。」
眾人自是識得是西蜀節度使孟知祥身邊最親近的人趙季良。
「四婆羞殺季良。季良一介書生,並無官職,『大人』的稱呼那是不敢當。」趙季良道。
裝吧,誰不知道現在西蜀你老二啊。其他人等也客氣地起身打招呼。
麻四婆邀趙季良同坐一桌,趙自是不肯,見杜逸風在偏靜處獨坐一小桌,便坐了過去。
孟昶心中暗笑。來了就好,這下把握就更大了。
既然都是商人,也就少了許多繁文所節,不再客套,醉仙樓內一時間杯光閃爍,酒影四溢。
趙季良聽了杜逸風的敘述方知那所謂的花姑娘便是麻四婆的孫女小花,自己誤會了昶兒。
孟昶見時間差不多了,便對身邊的麻四婆道:「婆婆,能讓我對大家說幾句不?」
麻四婆何等人物,早知這個小鬼頭有預謀,不然讓自己請這麼多有錢人做什麼。她站起道:「大家靜下,孟公子有話要說。」
小屁孩能有什麼話說,可人家是孟知祥的兒子,雖不十分情願,大家還是放下了酒筷,安靜下來。
「各位大伯大叔,小侄今日有事相求。」孟昶開始了他的演講。
我說一向小氣的麻四婆怎會如此大方地請客吃飯,原來有目的的。你巴結官府,還要拖上我們,太不道義了。桑田、唐伯護、秦時明三人互相望望,搖搖頭。
孟昶在繼續:「成都街頭難民上萬,老無養,少無教,衣不敝寒,飯不飽食。小侄心有不忍,便尋得一處所安置他們。但憑我一己之力,實難保證他們今後的生活所需。常言說『眾人拾柴火焰高』,還希望各位大伯大叔能助我一臂之力。」
孟昶曾在心中打了許多種腹稿。比如講兩個小故事打動眾人,比如引經據典來說明「之家」的好處等等,但最後他還是決定開門見山,直接索要捐助。講那些有用嗎?搞不好弄巧成拙。有時候自己獨特的身份地位就是最好的武器。
你看吧,我就知道這酒席不那麼簡單。商人們默不作聲,都在沉思。
「麻老太,在下的五姨太身體不適,先行告辭。」站起來說話的是身材肥胖的唐伯護。
不出錢就想走,哪那麼容易?你以為你是點秋香的唐伯虎啊。孟昶道:「唐伯伯如此心急,難道五姨太已從娘家回來了?還不知她娘家何處,三天一個來回,不知這五姨太是什麼鳥,飛得這麼快。」
唐伯護滿臉尷尬,在眾人的嬉笑中坐下。
「麻老太,在下小兒子最近病重,先行告辭。」朝槍口上撞的是老奸巨猾的桑田。
呵,又一個。「桑老闆大可放心,你兒子的病已經好了,現正在一笑坊揮金撒銀呢。
桑田當然知道兒子最近迷上了一笑坊的小翠,有事沒事地就往那跑。
早知道就說是二兒子了。桑田一看這陣勢,知道今晚不出血是出不了這個酒樓了。
必須得有個人開個頭,孟昶望了眼麻四婆,決定從她下手。「婆婆,你看你是不是先帶個頭?」
麻四婆心中自是不願,但人家有恩在先,站起來道:「孟公子年齡雖小,然此舉利國利民,老身願拿出百兩為難民添些衣裳。」
「好。」孟昶帶頭鼓掌,又對王昭遠、王樸道,「你倆記下,記清楚了,別錯了漏了。」
早準備好了。王昭遠從身邊袋中拿出筆墨紙,幾個小孩子便開始幫忙記錄。
眾商人驚訝麻四婆的大方,她這麼來,另外三家自不能少於這個數,其他人自不能少於這個數太多。
趙季良也是一震。昶兒的手段實在比我高明啊!
「亞父,你不是說成都的商人都很識大體明大義的嘛,我看就婆婆能擔此評價。」孟昶可沒忘記自己的靠山。
對啊,他是孟知祥的兒子,那邊還坐著他的亞父看著呢。成都還不是他家說了算,以後求人家的地方還多著呢。
「秦家百兩。」「唐家百兩。」
你百兩我也百兩,孟家怎能記得我。「桑家一百零一兩。」論精打細算,誰能比桑大老闆。
眾人齊齊鄙視桑田。
四大家已經出手了,還等什麼。「張家五十兩。」「李家五十兩。」「孫家五十兩」……
多出捨不得,少出沒面子,還是隨大流吧。
孟昶心想這樣也好,他日收錢時不會錯。
「朱家一百五十兩。」
一下子靜了,哪個傢伙這麼大膽竟敢打破潛規則。
此人站起又說了一遍「朱家一百五十兩」,然後得意地坐下。
趙季良知道此人是說給他聽的。這朱家開了家衣鋪,還有些規模,口碑極佳。幾次找到趙季良,欲提供西蜀軍的被子服裝。
趙季良婉言拒絕。他也知道現在供應的被服偷工減料,製作粗劣。但那王老闆是西蜀中門使王處回的堂弟,不好輕易開罪。畢竟西蜀還是用人之際。
這朱元昌今日見趙季良在場,思慮半天,決定多捐示好。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朱老闆果然豪爽,一出手就是三百兩。」孟昶笑著稱讚。
三百兩?一年的利潤也沒這麼多呢。朱元昌急了,「是一百五十兩。」
孟昶道:「對啊,你喊了兩遍一百五十兩,不就是三百兩嗎?」
趙季良知道此人老實,不想他再受損失,幫他解圍道:「昶兒,是一百五十兩。」
「呵呵,那就一百五十兩吧。朱老闆,記得準備好哦,明日來取。」孟昶滿臉的喜悅。
還是趕快離開,呆在這不知還要被敲出多少。桑唐秦三人達成默契,起身道:「麻老太,我等還有要事,告辭。」
不等麻四婆說話,人已離去。
其他人一見,紛紛告辭,瞬間走了個精光。
只有朱元昌走到趙季良桌旁道:「那件事,還望趙大人多多美言。」
趙季良道:「一定一定。」
朱元昌走後,杜逸風好奇地問:「趙大人,何事?」
「難辦的事。」趙季良歎氣道。
孟昶聽著王昭遠和王樸匯總後報上的數字,覺得這世界上就沒有難辦的事。
一千四百五十一兩,這應該足夠「之家」一年的花銷了。不,兩年可能都夠,因為他還有別的主意。
「婆婆,你那繡房還需要人手不?」他問道。
麻四婆心裡對孟昶懷著恨意,因為在別人看來是她與孟昶勾結起來布的這個局,可她實際什麼都不知道。有恨也說不出,他亞父還坐那呢,「需要幾名繡娘。」
「好。婆婆,你過幾日到『之家』來挑人,不計工錢,只管溫飽。」孟昶開心地道。
「之家?什麼地方?」麻四婆很委屈,幫這小鬼忙了半天,還不知道「之家」到底是什麼。
「子龍塘前齊王府。」孟昶已帶著他的小弟兄們雀躍而去。
趙季良與杜逸風跟著也來告辭。
小花望著奶奶道:「奶奶,我也要去『之家』。」
那裡好像收的都是難民,你怎麼能去。望著孫女渴望的眼神,麻四婆道:「好的,你願意去哪,奶奶便帶你去哪?」
回府路上,孟昶道:「亞父,收錢的時候也可得跟著。」
趙季良忙擺手,「你這敲竹槓的事,我再也不幫了。」
「那怎麼行?你只要跟著就行,其他就不用你管了。」孟昶道,」再說了,你今晚已經幫了,開脫不了了。」
好嘛,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
朱元昌也有種上了船下不來的感覺。
當他說完「一百五十兩」後,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當他回去後將所有零散銀兩聚在一起後,他就更後悔了。只有八十幾兩。加上從老婆那好說歹說忽悠來的二十幾兩,才一百多點。
昨晚王處培沒有到場,他覺得正是露臉的機會。回家的路上他才明白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誤。人家不來說明不屑一顧,說明人家後台硬,是麻四婆的面子不夠大罷了。所以即使不論出五百還是一百,結局都是一樣。
就想不明白了。論做工,他的衣鋪不值一提;論價錢,他又高我許多。成都最大的衣鋪卻永遠是他,原因很簡單,部隊的被服由他供應。當然更深的原因他的堂兄是王處回,西蜀節度府後勤供應的掌權者。
「哎。」歎口氣,朱元昌唯一的希望是昨晚只是孟公子玩的遊戲,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