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很破舊。這個世道,做強盜也很窮。
招待的飯菜也很簡陋,卻已是山寨最美味的佳餚了。
王文武毫不掩飾地將這些人是孟知祥大人的家眷告訴了符老四。
符老四點頭:「孟大人啊,見過一次,很和善的一個人。」
孟昶雖小,但孟知祥兒子的身份擺在這,坐了上座。母親李氏雖然貴為公主,卻也上不了桌。杜逸風、李廷珪二人左右陪坐。
王文武與符老四坐在下座,毫不在意。
「符寨主,你這山寨好像什麼人都有啊。」李廷珪道。
符老四飲了碗酒,「實不相瞞,這些人中許多是隨魏王李繼岌伐蜀的士兵。在回洛陽救駕途中,聽聞莊宗身亡,魏王自盡,而後大多兵士隨行軍司馬任圜投靠了李嗣源。小部分不肯,便自行逃散。有一些人到了此處,就佔山為王了。還有很多無家可歸的百姓前來投奔,有了這小小的規模。」
提到唐莊宗,王符二人對望了一下。
王文武歎口氣道:「其實在下叫王全斌,這位便是當年秦王符存審四子符彥卿,我們都是莊宗身邊的侍衛。郭士謙叛亂,莊宗中箭,只有我們二十來人死拼硬擋,殺出條血路,保護莊宗逃出。後莊宗傷重,不治而亡,我等便分頭殺出逃命。只以為逃出的沒幾人,沒想到遇到符兄。來,為死裡逃生乾一杯。」
說得輕鬆,可誰都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慘烈景象。
對上號了。孟昶聽到這兩個名字,拚命地回憶自己掌握的知識,終於想起來了。這二人後來都成為趙匡胤手下的猛將,符彥卿抗擊匈奴,王全斌滅蜀,都為大宋一統立下過赫赫戰功。
我倒。將來俘虜我的不就是眼前這位缺我十文錢的王全斌嗎?
孟昶年少,那四人便也不管他,互相吹捧互相開著玩笑,大碗喝酒,很快全都酩酊大醉。
其實當侍衛時,王全斌和符彥卿的關係很平常。但經過那次死裡逃生,故人相逢,深感命運的作弄,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你看這二人黏糊勁,就像戀人相逢似的。」孟昶搖頭道。
杜逸風在一旁吃驚地望著他。這句話也太大人了吧。
武璋雇了馬車買了馬匹到來,李廷珪立即指揮士兵做好出發的準備。
又呆了兩日,李氏吩咐李廷珪明日離開山寨,前往成都。
晚上,又是這五人一桌。李廷珪站起來道:「符寨主,打擾多日,多有不便。明日我們就將前往成都,這是夫人給的少許銀兩,拿去為山寨添磚加瓦,還請寨主收下。」
李氏做事果然周全。
符彥卿忙擺手道:「不可不可。照顧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被大人們遺忘的小孟昶發話了:「符叔,你就收下吧。你看看這些房子,下雨不漏才怪呢。」
符彥卿收下,對孟昶作揖道:「到了成都,還請孟公子代問令尊好。」
「這個不行。我有個提議,符寨主可以考慮下。你就跟我們走吧,到了成都,你親自去道謝。」孟昶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這是個人才。人才即使不能為我用,亦不能落到他人之手。
「這?」符彥卿猶豫了。
王全斌其實早有此意,礙於身份不便提起,如今孟公子提出,馬上推波助瀾:「符老四,想你爹威震四方,你的幾個兄長也威名遠揚,難道你想呆在這山寨混下去嗎?說實話,你這強盜當得也不怎麼樣,連個肉腥都聞不到。」
「呵呵。」符彥卿難為情地一笑。
李廷珪這兩天已與符彥卿混熟,繼續添油加火:「大丈夫志在四方。以符寨主的威名,將來必可名揚天下。如今孟大人求賢若渴,如願前往,必受重用。」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這麼一說,符彥卿一拍桌子,大聲道:「好!明日我隨你們去成都。」
眾人齊舉杯道:「好!乾杯!」
孟昶也像模像樣地跟著一起站起,舉碗道賀。
次日,符彥卿又挑選了十餘名精幹的手下同行,將李氏的銀兩交給劉豫州,然後鄭重交待:「這個山寨以後交給你了,記住只求財,盡量少殺生。」
劉豫州姓劉,在豫州出生。他目含淚光道:「寨主放心!待您日後發達,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弟兄。」
「一定。」符彥卿抹淚,大喊聲「小的們,在下走了」,然後提槊下了山。
為了行路方便,李廷珪將三名重傷員留在了山寨。
武璋花重金雇來的六輛馬車,便利輕快,十分適宜跑山路。
一路西行,然後向南,幾日便過了漢中地界,到達劍門,進入了蜀地。
由於剛經歷了戰爭,硝煙仍舊瀰漫著,四處可見逃難的百姓。
孟知祥雖為西川節度使,可上任不久,親兵基本聚在成都,所以李廷珪與李氏商量不驚動當地官員,直奔成都。
這之後山路曲折窄小,四處荒山野嶺,李廷珪吩咐下去放緩速度。
遇到一支正歇息的商隊,領頭的叫頡跌氏。他見孟昶一行有士兵護衛,便請求同行。
「郭崇韜被殺,康彥孝叛亂,後雖被平。但許多追隨郭崇韜的兵士嘯聚山林,與朝廷對抗。再加上不少前蜀餘孽仍在蜀內作亂,巴蜀仍不太平。我等手無寸鐵,還望能允我等同行。」頡跌氏鬍子發白,但身高馬大,精神健碩,有幾分威嚴。
李氏菩薩心腸,自是答應。
頡跌氏?這名字有點印象,但孟昶想來想去想不出是哪個。
孟昶從車裡張望。這個商隊有八輛大車,二十多人,一直走在頡跌氏旁邊的是位比自己大三四歲的少年。大車上拉著一些北方的物品,準備入蜀販賣的。
這少年長得俊俏,身上有種不同他人的氣質,頗為顯眼。
「娘,讓那位小朋友也坐車上吧?」孟昶徵詢母親的意見。
李氏馬上喊停車,叫住正在行走的那位少年。
少年來到車旁,拱手作揖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很有禮貌,李氏立刻喜歡上了,「到車上來坐吧。」
少年一愣,朝車上望了望,正遇見孟昶凝視著他的雙眼,微笑點頭示意,然後委婉拒絕道:「多謝夫人好意。然在下已習慣雙腳行走,偶乘車上,怕有不適。這山路狹窄,還望夫人公子多加小心。」
說完,笑笑,又走到頡跌氏身邊,一起行走。
「不識抬舉。」孟昶氣憤地發牢騷。
李氏卻笑道:「昶兒差矣!他是怕車子載重過多,容易出事,故而才推辭。他又將責任攬於自身,孺子可教。將來必成大器,你應多向他學習。」
孟昶不好意思地笑了,「看來是我小心眼了。」
「柴公子,你真是有福不享啊。」商隊中有人打趣道。
那位小公子笑笑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孟昶知道這是自家的老祖宗孟子的語錄。
柴公子?頡跌氏?暈,想起來了,周世宗柴榮。
柴榮年少時曾隨商人頡跌氏做過生意,孟昶記得很牢。畢竟柴榮是五代十國時期不多的明君之一。
他打開窗向後喊道:「柴榮。」
那少年馬上快步過來問道:「不知小公子喊在下何事?」
孟昶笑嘻嘻地道:「沒什麼。我這還有些糖果,你拿去吃吧。」
柴榮也不客氣,接過糖果,道:「我這也有些糖果,你拿去吃吧。」
大人們看到這場景,不禁笑了。都是糖果,何必這樣換來換去的。
孟昶可不這樣想。這換來的可是未來皇帝的糖果。
柴榮也不這樣想。這換來的可是友誼的糖果。
那以後,孟昶和柴榮成了最好的朋友。孟昶發現他的行為處事非常得體,欽佩不已。
沒幾日便到了綿州地界。綿州一過,成都就在眼前,大家都興高采烈。
頡跌氏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很快就與李廷珪等人混得很熟。他邊走述說著自己這些年遇到的奇聞逸事,不時引來笑聲。
下了山路,前行的速度明顯增快。已進入盆地,路邊河水旁可見到淡淡的綠,春天已經來了。
這日前進的道路越來越窄,頡跌氏道:「我十多年前曾經過此地,前面就是一線天。中間路窄,兩旁懸崖峭壁,雖然路程很短,卻很險惡。」
李廷珪立刻招呼士兵注意戒備。符彥卿從山寨帶來的十名手下早已交給他帶領,所以他的士兵不減反增。
果如頡跌氏所說,道路狹小無比,只夠一輛大車通行,抬頭只能看到一線青天。
李廷珪進行了細緻的安排,讓商隊的八輛大車分成兩部分,四輛在前四輛在後,自己的六輛馬車則居中。
他有自己的考慮。畢竟孟大人的家眷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不妥。」柴榮在頡跌氏旁,聽完李廷珪的安排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