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妖獸雖與仙修無甚仇怨,到底非我族類,不知其心究竟如何,即便要遣人前去結盟,亦得有所防備,而為表誠意,所遣之人則絕不能地位太低,否則那些妖獸性子一來,只當是瞧不起他們,反而不肯合作,就大為不妙。
紀傾心裡忖度,宗門當代弟子之中,這徐子青與雲冽二人無疑最是出眾,且雲冽劍意極其驚人,徐子青妖籐也有奇威,派他兩個前去,正是再妥當不過。
不過他二人萬萬不能折損於海中,隨行之人還得有散仙一同……至於更多,則是不必了,否則如若挑釁一般,反而不美。
他心念電轉間,已定下了人手。
不論如何,這兩個弟子得去,再請謝長老出行一趟……也更為安穩。
只是巡察使的身份,卻不急於在海中妖獸之處暴露。
紀傾定下人選,先不急於說出。
頭一個提及之人卻是衍帝,他開口便道:「吾兒軒轅,可為我大衍使者,再請皇叔同去便了。」
那皇叔自然也是一位散仙,大衍帝國扎根這許多年,也是皇室有數尊散仙一直眷顧,才有足夠底氣,司掌一域之地。
萬劍仙宗也立時說道:「我宗裡有兩位新晉劍尊,可以同去。亦有一位太上長老,可以同行。」
那太上長老自然還是散仙,但這兩位新晉劍尊可並非是風暴劍尊並雷龍劍尊兩人,而是因劍形木之故,將其劍道境界加深,如今有劍意第三境的年輕強者。他們曾也是天龍榜上之人,只是排位在十餘位外,並不能同前五相比罷了。眼下他們借劍意而結嬰,同樣本領非凡。
一位是天霜劍尊蕭京,一位是烈火劍尊樂泓,他兩個劍道冰火相濟,為一同修煉的知己好友,亦是在同一位師尊座下習劍的同門師兄弟。
兩人的性情,也還穩重,不過是有雲冽這等更為出色的劍修在前,方才不曾顯露出多少光輝罷了。
萬法仙宗派遣之人,是空靈仙子安謹姝,再有一位氣宇軒昂的英俊男修,亦是萬法仙宗裡出色弟子,曾於天龍榜排位第九,名氣不及安謹姝,卻也是一等一的英才俊傑。如今,也突破至元嬰期了。
再有如意仙莊,派遣的是芮柔這名沐容華的心腹女子,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也結成元嬰,不過那宗門裡並無散仙,就僅有一位大乘長老隨同。而霄水仙宗也只遣了一位年輕修士,同樣為元嬰期,也有散仙隨行。
待那些四品仙宗也派出人後,紀傾才說道:「我宗便有子青與雲冽走上一趟,如何?」他頓了一頓,「至於護持之人,謝長老已然允了。」
與謝贇的言談,方才便已神識相通過。
其他宗門聞得謝贇要去,頓時大喜。
派遣門中得意弟子是為重視之意,但他們卻也難免擔心,而今有了謝贇,方才能更放心幾分!
這一刻,眾多仙修巨頭們將此事徹底定下,之後再各自取出許多妖獸得用的珍貴資源,合為拜禮,一齊叫到雲冽手中。
說到底,仙門巨擘還是五陵,而雲冽相較徐子青,看來威嚴更重,也無需太多商議,便定下他了。
雲冽接過,道一句:「必不負所托。」
徐子青看向師兄,心中莞爾。
此去或許艱難,但既有諸多同道、前輩共行,亦與師兄一處,也無所畏懼了。
事不宜遲,等到事情安排妥當,對眾人也交代過後,紀傾等宗主大能交予眾人一封神識傳音,封存在一塊水晶之內,乃是給那海中霸主之信函。只要能見到那霸主,就將此物送上,其中自有紀傾等宗主言辭。
這水晶則由徐子青保管,他接了過來,也是正色說道:「子青必不負諸位前輩所托!」
而後,在眾仙道巨頭們殷殷目光之下,有傳送陣法爆發白光,將一行二十餘人盡數裹住,再隨即,他們就身形晃動,來到了東域邊界,一處海域之外。
在這裡,大多為凡人居住,他們世代捕魚為生,少有見到「仙人」者,也往往不知海中有無數「妖怪」。縱使尋常裡有哪些未開靈智的海獸為禍,他們也只以為是海裡大魚,只小心行事,幾日不去打漁罷了。
這一日,於海灘上有極耀目的光芒閃現,乍然間出現了許多氣度超卓、不似常人的男女,那氣勢之重,直叫這些凡人不敢直視。
那些打漁人十分驚異,心裡卻隱隱覺得不俗,故而紛紛後退,有所躲避。
而後,眾漁人便見其中一人取出一物擲於水中,隨即那海浪分開,那些男女齊齊進入,海浪又是合上。
短短幾個呼吸工夫,已有這般變化,幾乎要人以為眼花了——可那海浪雖是平靜,方纔的情景,又哪裡能從心裡消散?
就有一位漁人喃喃道:「仙、仙人……」
這聲音匿於喉間,細若不聞。
那一行男女,自是雲冽等仙道派遣往海中的使者,他們身具避水珠,待來到海灘後,已然是丟進水裡,先行分開一條水道了。
一入水內,海水即收,有避水珠懸於前方穩穩帶路,眾人好似給裹在一團氣泡裡,週身只若有細細氣流纏繞,叫他們絲毫不以海水為苦,萬千毛孔,俱可吞吐。
避水珠越是往下,那海水色澤越深,由碧藍至深藍,轉眼已近乎墨色了。
眾多仙修五感通明,一雙肉眼即可見到前方,若是再將神識放出,方圓百里海域,,縱有海水阻攔,也可全數收入眼中。
只見深海裡,諸多怪異大魚肆意游動,又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種種情狀,許多蚌類、貝類、龜類、蝦類,都各有自在。
還有無盡那從未見過的海中植株,珊瑚珍寶,都能時常見到。
果然海中資源豐富,全然無需去6地上尋摸什麼了。
漸漸地,避水珠來到海底,周圍水壓也更強些。
一眾仙修立足於實地,卻不能將避水珠收起,只都把真元運轉一圈,消去了那等強大壓力。
這時,他們並不多走一步,只在等待罷了。
不錯,越是往下,這些仙修也逐漸見到些看來開了靈智的怪魚。它們有凶悍者直接攻擊那「氣泡」,卻不料「氣泡」非但不曾破碎,反倒從中迸發出一種神通力量,逕直把它們彈飛出去。
這些怪魚察覺對付不過,倒也伶俐,登時轉身而逃,不多會就沒了影蹤。
徐子青想來,海獸佔據偌大海域,定然要有無數如怪魚這等小妖,它們平日裡除卻自行修煉廝殺外,怕也有做探子的用處。
妖獸之中素來等級嚴明,更厲害的妖獸得知這消息,應當便會過來了。
眾多仙修俱是如此想法,才都耐心站定。
果不其然,約莫過去有不足一刻光景,前方海浪急湧,正是有浩浩蕩蕩一直水兵過來——你道緣何說是水兵?只因那領頭一頭怪魚足有數丈長短,很是龐大,眼神很是清明,其後又有一隊同樣魚種,只比其身形稍次,且身披甲冑般的物事,行動不亂,煞氣頗重,若不是水兵,又是什麼?
那怪魚頭領張口噴出一團黃光,內中裹有一根黃澄澄的繩索,看起來是想要縛人。
霄水仙宗一位俊傑見狀搖了搖頭,一指點過,就有白光「撲簌」而出,正中繩索,直將那物落下,根本不能接近「氣泡」邊界。
水兵怪魚們見狀,都是遲疑,停了下來。
怪魚頭領眼珠轉動,喝道:「你們這些修士,到我海族之地作甚?」
妖獸之間,血脈不同而威壓不同,上位者於下位者壓迫嚴重。眼前這些人族相貌不說,本身的氣勢雖然強大,卻沒得來自血脈的壓制。
是修士還是妖獸,它們自然一眼便可認了出來。
雲冽雖是掌管拜禮,到底是個性情冰冷的劍修,與人交涉之事,眾修士皆不會讓他來做。就有他道侶徐子青,並上年輕一代修為最強的軒轅,來同海獸言談。
徐子青與軒轅對視一眼。
軒轅直言道:「我等前來拜見海中霸主,非是尋釁滋事。」
徐子青亦是一笑:「我等為6中仙修使者,奉眾多同道前輩之命,前來與海族商議要事。此事事關重大,爾等恐怕做不得主,還要請尊駕將此事上報,尋個能說話的前來一敘。」
兩人只說話,不曾動手,更未有殺滅一頭海獸。
那怪魚頭領聽得,也看出他們並無惡意,加之對方所言事關重大……它稍作沉吟,也知自己確是不能做主,且自己打他們不過,想要轟走也是不能,為免當真遇上什麼大事,便一甩長尾:「既如此,爾等少待,我去通報。」
徐子青等人自無不允,那收了法寶的俊傑,更是抬手將黃繩索擲了回去。
那怪魚頭領便率領眾多水兵,又齊刷刷地走了。
徐子青等人如何安然等候暫且不提,那怪魚頭領回去路上,卻有下面的小頭目,出口發問了:「姚大人,我等吃了霉頭,就這般真為那些異族通報了?」
怪魚頭領冷哼一聲:「本座早已進境六階,更將修為打磨多年,可本座全心祭出法寶卻在他們隨意一人手裡走不過一個回合,可見那些異族在6上身份亦很不凡。本座若是不報,事後被他人報去,怕是少不得一個罪名!」
那小頭目縮了縮巨頭,方說道:「姚大人說得是,是小子想岔了。」
更另有一頭怪魚水兵諂媚道:「姚大人英明神武,怪道能在那許多頭領中脫穎而出,做了這海中巡衛,來日裡,必然更受霸主重用!」
那怪魚頭領姚大人也是笑了兩聲,好似心情好了些,又更快往前方游去。
再說徐子青一行人,就站在那「氣泡」裡等候,彼此間也有一番談論。
那些散仙們雖是來了,卻也不過只為保護眾傑出弟子安危,如今將修為掩飾,只好似與這些弟子境界相仿,相貌也另換了一張。
眾弟子朝散仙們微微行禮後,才要合計此後之事。
徐子青道:「可惜不知這海中妖獸是否鐵板一塊。」
軒轅神色憊懶,說道:「這偌大深海妖獸無數,境界最高者必然為數不少,血統最貴者也必然不缺,自然會有紛爭。」
徐子青自也明白這點,他不過感歎一句,倒不至於果然那般蠢鈍。
霄水仙宗俊傑衛乘庵也道:「的確可惜。不過如今我等立於此地,更不知是在那位霸主地域,也不知那霸主性情,若是遇錯了人,後果也是難以預料。」
眾修士皆是深以為然。
此行定是不易,這許多的海中妖獸,自然要盡皆說服才好。否則眾多霸主各顧自家,即便有心防備那界外妖魔,也要擔憂若是自己去援助了仙修,卻被其他對手反而搶奪了地盤該如何是好。這般思慮多多,恐怕就不願配合了。
而且,若僅僅只是一域妖獸願意隨行,其數目雖多,卻未必足夠應對那無數界外妖魔,還是要使整個海域裡的霸主盡皆出兵,才堪稱是一大幫手。
於是這些個出使的修士,先得見到一位霸主,將其說服,再由這一位霸主引薦,來說服其餘霸主。
此間種種,也不知要消耗多少精力,偏生時間又不足夠……所謂兵貴神速,他們這些說服人的,也必然要神速方可。
這般思忖考慮,又諸多商議,卻也不能全然周詳。
畢竟妖獸性情眾修士皆不知曉,也要擔憂事態時時變化——當真是十分之難。
徐子青終是說道:「我等來到此地,總是要先將海中妖獸勢力瞭解一番,才好應對此後。待得此間主人傳喚,且不論來的是哪個地位的妖獸,我等也要多加忍耐,不可因此生事才是。」
便也是說,縱使對方言語態度皆是不佳,他們也當放開心胸。
來此的年輕修士無一不是心境開闊之輩,都是點頭認同。
既然是要請人相助,自然不可端著架子。
暫且就這般定下。
再過得有小半個時辰,終於又有人來。
這回來的奇怪,並非是怪魚,也不是什麼奇異海獸,而是彷彿是一群人,足足都有兩米來高,不多會便出現於眾人面前。
這時眾仙修看得分明,也有些驚奇。
原來這些遠遠看去好似是人,但卻或者面上有鰓有須,或者獸頭有角,或者獸足魚尾等,或身後有殼、臂上有刺,還有身披鱗甲卻能站立者,各有怪異之處。
並非是真正化作了人形,而是半人半妖的形貌。
這樣一來,又叫仙修弟子們鬆了口氣。
需知這妖獸之類除非是早早成了妖修,否則但是真正化人,必然為十二階的境界,而妖獸十二階,便堪比仙修渡劫大能了。
要真是這般一個隊列數十位渡劫大能過來,那這海中霸主的實力……也未免太過厲害了。
為首的那個頭頂一根彎曲犄角,下半則是一條長尾,但個頭卻不比其後眾妖矮小,除此以外,幾乎就是與人族一般無二。
只見他抱個拳,開口便道:「敢問是6上哪個宗派的弟子,來我海族?」
這時徐子青後退一步,卻是叫軒轅上前。
相較起來,他身長不足,氣質太「軟」,而師兄性情太冷,言語太少,故而還是軒轅應對來得妥當。
這軒轅一掃懶散姿態,也是挺直了脊背抱拳。
果然,那些妖獸面上的神情,就都好看了些。
軒轅正色道:「我等乃是五陵仙門、大衍帝國、萬劍仙宗、萬法仙宗、霄水仙宗、如意仙莊……」他把眾多門派一一報過,「……等仙道同盟弟子,如今來到海族,是為與貴方有要事相商。」
他每報出一個宗門名號,那對面的妖獸神情就凝重一分,待軒轅說完,那妖獸已全然沒有半點輕鬆之態。
軒轅也是問道:「不知貴方是哪一位霸主麾下?尊駕又是什麼身份?」
彎角妖獸也正色回答:「我等乃是九頭霸主麾下,如今佔據這東海之地,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小頭目,當不得什麼身份。」
軒轅再拱了拱手:「我等仙修平日裡並不曾下得海來,因此從不曾拜見九頭前輩,只是此事確有要事,事關一界存亡,便還要請尊駕代為引見一二。」
彎角妖獸此刻,卻是露出些為難神色來。
徐子青探得,這頭彎角妖獸品級不下八階,至少等同於化神期的修士,而他身後的那一眾,都是七階妖獸,堪比元嬰。
這樣一支隊伍,即使他自言身份低微,也絕不會低微到哪裡去的。
但他或者上頭當真有還有領頭之人,許多事情,也不好越俎代庖。
軒轅自也通透,他便說道:「想必尊駕前來,乃是有上峰下令,尊駕若是對我等還有幾分信任,不妨先替我等引見尊駕上峰?」
左右是到了妖獸的地界,還是莫要引人注目,一層層認識上去,來得妥當。
彎角妖獸一聽,就頗歡喜。
他為難便為難在,若是這些仙修自以為是,非得要見到霸主不可,他便不成了。可對方如此善解人意,主動只求見上峰……如此一來,倒是正合他意。
原本得了麾下稟報後,他也是擔憂麾下小妖眼力不足,才特意親自過來一探。果真在探過之後,就察覺這些人等深不可測,又聽了他們名號,越發覺得不容錯過。
……他那上峰眼裡可是揉不得沙子,要他稍有不慎,這位子也就保不住了。
彎角妖獸因此對眾仙修印象大好,當即也一擺手:「那諸位請先隨我來。」
仙修們聞言,也是心中一鬆,紛紛說道:「請尊駕帶路。」
他們本以為妖獸俱是凶狠蠻橫,還以為要打上幾場,不料遇上的這位居然彬彬有禮,頗有風度,實在是意外之喜。若能借此慢慢經營過去,說不得還真能盡快見到霸主也未可知。
很快,有彎角妖獸在前方帶路,後頭的仙修們依仗避水珠,一直跟隨。
路路途裡,仙修們與那些海中妖獸也偶爾攀談幾句,你說一說6地上眾多奇異秘境,我談一談海中諸多盛景,居然也稱得上頗為融洽。
許是那彎角妖獸乃是這隊伍頭領之故,這跟隨的妖獸再如何面貌猙獰,性子或者也有魯莽好鬥者,卻皆不是不講道理之輩。
仙修們心中一時驚異。
這海裡的妖獸,其他的並不知曉,可面前這些,卻要比他們於6地上所見妖獸明理得多了。除卻形貌以外,幾乎就是尋常修士的做派。
只不知這是偶然情景,還是常例?
路途並不很遠,漸漸地,一眾修士已然在彎角妖獸等引領之下,來到了一處極廣闊的所在。
此處為一處海中漩渦,好似門戶一般,緊緊閉合。
一眾人隨之穿梭進去,就立刻來到另一片天地。
四處仍是海水,但這海水就是湛藍。
正前方有成片同海水一般色澤的碧藍宮殿,既是瑰麗,又顯幾分蒼茫蠻荒之意。
有無數巨魚成群穿梭,偶爾目光瞥來,好似真人一般,很是戒備,還有密密麻麻同樣半人半妖的高大身影,身著重甲,手持重兵,重重保護在宮殿之外,帶來一種狂放肅殺之氣。
還有那更深幽的所在,如同一張巨口,就好似要將那週遭眾海族都吞噬進去一般!
彎角妖獸帶領眾仙修過去,將令牌出示。
之後,他們才穿過一條極寬闊的晶石路面,進入到一處側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