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暴般的情景約莫持續了半個時辰之久,徐子青立在風暴之中,握緊雲冽手指,心裡轉過了百般的念頭。
如此,如此真是闖了大禍……
然而,待到風暴停止後,徐子青赫然又是發覺,那無數個被欲情之氣侵襲的修士們都是清醒過來,各個神色恍惚,或者重新做起手裡的活計,或者再度飛上高空,又一瞬後,他們面色如常,居然好似不曾發覺先前之事一般!竟似乎,不知自己曾經暈厥過?
最後一縷欲情之氣,也沒入這山府,徐子青遙望那五陵仙門的核心之地,一時也有些不知如何行事。
但他總是明白,此事絕非如此輕易,就可以越過。
很快,徐子青和雲冽轉身,重新進入蓮華府內。
在那裡,虞展微微仰頭,長髮直垂腳踝,而週身的氣息,也越發深奧難測。
漸漸風止,欲情之氣也都收納到虞展體內,這時他的長髮忽然縮短,居然自行挽起,灰袍煥然一新,肌膚上斑紋也如同潮水退去,隱沒在身體之內,就連他那烏黑的嘴唇,也同樣恢復成淡淡的血色。
只有那一雙眼睛依舊緊閉,可他的整個形貌,卻是普普通通,仍好似一個尋常的書生,面色平靜,頗有清雋疏朗之感。
待徐子青和雲冽走進來,那書生模樣的虞展行了一禮,開口說道:「小生虞展,見過徐前輩,雲前輩。」
徐子青眉頭微皺,他先是說了一句「免禮」,隨即便將他打量起來。
如今不論如何看去,此人——或說此魔,都毫無戾氣,也非是先前所見那般怪異,而是當真如凡人一般,氣息收斂,半點也不能瞧出。
可若當真以為他毫無能為,卻也是大錯特錯,即便面上看不出來,以徐子青經歷諸多戰事的眼力,卻反而覺得這虞展更是危險,一旦觸碰,就難以收場了。
徐子青也非是怕事之輩,他見虞展如此反應,便說道:「你境界在我之上,不必如此謙恭客氣,至多平輩相論便罷。」
虞展一笑,說道:「小生愛慕連兄,兩位既是連兄的師尊、師伯,自然也是小生的長輩,怎能那般無禮。」
徐子青定定看了他一眼:「是書生虞展,還是人魔虞展?」
虞展答道:「是書生,亦是人魔。」
徐子青歎口氣:「你想來已成真魔,仍要同炎華一處麼?」
虞展這時神色一肅:「但憑哪個虞展,心心唸唸,也不過是炎華罷了。」
徐子青又說:「你如今清醒了?」
虞展道:「再不曾這般清醒過。」
徐子青便不再同虞展說話,反而看向了劍域裡那朵紅蓮:「炎華,你如今,是什麼想法?」
炎華也不矯情:「虞兄願為弟子如此,我兩個也有孩兒,自當一家相聚,再不分離。弟子求的是情,而此情已許,於願足矣。」
徐子青稍作思忖,看了看雲冽,見師兄仍是八風不動,自己便也鎮定下來。
然後,他就說道:「人魔出世,天地大劫,此回大劫,當應在魔劫之上,仙道中人身在劫中,我五陵仙門,我小竹峰一脈,也當應劫。」
此言一出,不僅是池中的月華、炎華,連帶著已然甦醒的雲天恆,也都用心聽了起來。虞展席地而坐,緊貼劍域。
雲冽見狀,一拂袖,劍域已收,虞展身形再動,已來到了寒玉池邊,才不再動作。
徐子青話語不停:「人魔為劫數之始,昔年諸多天地大劫時,往往被邪魔道利用,成為一界死敵,掀起腥風血雨,本身便也化在劫數之中,終究得不到好下場。如今虞展身為人魔,便是有再多緣由,恐怕也難容此界。」他說到此處,看向虞展,「書生,你既已清醒,當知我所言不虛。」
虞展稍稍回首,點了點頭:「是,小生知曉。」他略垂頭,「如今小生只願兩位前輩將連兄許與小生,便只以真正面貌做上一日愛侶,也是極好。待日後,若小生當真不容此界,小生當一力承擔,到那時,還望兩位前輩護住連兄與孩兒,他來日裡能成仙飛昇,小生便歡喜無盡。」
炎華聽得,冷言開口:「你說什麼廢話?既已成婚,自當同生共死,何來讓你這手無縛雞之輩去承擔什麼了?」他又對徐子青說道,「倒是弟子的孩兒,當真要請師尊垂憐……」
徐子青見兩人這般,不禁微微苦笑:「炎華,你已做了決定?不後悔麼?」
炎華爽快道:「不悔!」隨後,他有些赧然,「不瞞師尊,弟子修煉多年,見到師尊與師伯如此深情,心裡早已羨慕非常。先前以為錯愛,也不曾悔過,如今兩情相悅,更不必後悔。師尊與師伯不離不棄,弟子雖無甚大用,卻也不會因著愛侶身份如何,便棄他而去!」
徐子青恍然,搖了搖頭:「為師無意勸你,但人魔成就真魔之事,必然已是瞞不過本門師長,另有虞展進境時影響那許多的弟子,也同樣要震動上方。為師與你師伯雖有些身份,可恐怕很快也會受到傳喚。如今有兩條路擺在你二人面前,你兩個如何選擇,便應了為師如何與宗門交涉了。」
紅蓮微微一震:「師尊請說……」
便是虞展,也「看」了過來。
徐子青如今已想得明白,便道:「這第一條路,是為師尋個路子,將虞展與炎華你二人帶到乾元大世界,送於為師與你師伯的並尾雙星上,若是此處大劫一日不平,爾等一日不可離開並尾雙星,甚至——即便魔劫消除,因著虞展身份,怕是也不能隨意出去那周天仙宗了。為師身在大劫之中,雖只是渺渺一人,但若是只保住你二人性命,倒也並非不能做到。」
誠然天地大劫為一界大事,他作為仙道修士理應奮不顧身,可虞展分明不曾為害,若只是因他身作人魔,就要胡亂處置,於他所修之道不合。即便虞展與炎華並無那等關係,他亦不能決定就此「解決隱患」。
此非是「不顧大局」,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否則魔劫消除,心魔反生,何苦還要修仙呢?
然而,此路也並非沒有弊病,徐子青又道:「但人魔威能非凡,為師與你師伯若是活著,自可以星級弟子身份,將虞展庇護,可若是我兩個中途隕落,又或者一同飛仙,到那之後,恐怕有些暗中之事,便遏制不住了。」
並非人人都願意對人魔誠懇相待,也並非每一位修士都毫無私心。
諸方勢力,都有利益之爭,便不為自身,或者也為他人。
人心複雜,難以言喻,時局變換,一時又不同於一時。
故而待他與師兄不在,日後炎華與虞展再有遭遇,就需得自行解決了。
炎華聰慧,而虞展有那許多傳承記憶,兩人聽完之後,便已明白徐子青話語中未竟之意,都有些凜然。
頓了頓後,炎華很是慚愧:「若是這第一條路,師尊怕是要受到各方重壓,便是弟子連累了師尊……」
徐子青洒然一笑:「你既入為師門下,為師與你師伯兩個,莫非還護不住一個弟子?我輩修仙之人,行事無愧於心,不僅無愧於公心,亦無愧於私心。」
那第一條路是有些難處,但人魔不入魔劫,不去相助邪魔道,便是無過了。
炎華沉默一瞬,又問:「第二條路,也請師尊示下。」
徐子青看向那紅蓮,正色道:「這第二條路,便是人魔歸於我五陵仙門門下,做一位客卿,在魔劫來時,相助仙道對抗邪魔。若是能立下足夠功勞,即使日後為師與你師伯不在,這些功勞也可護身。修仙與邪魔最大不同,便在於前者到底需得恪守底線,不可使有功者寒心。到那時,即便有人以利益相逼,只要虞展謹慎,卻也不可堂而皇之與他為敵。若有極大功勞所在,便是人魔,也能立於大義。」
而且若是人魔本身無咎,小竹峰一脈也可為他據理力爭。就算那時還無人能有如今徐子青與他師兄雲冽這般的本領,但周旋一二,卻絕不難。
公理大義,但凡是修仙之人,便不可忽視。
炎華聽得,頓時說道:「如此兩條路,自是第二條更好。」
虞展面上帶了些笑意,看起來彷彿並未因此生出什麼忌憚,也是說道:「徐前輩所言,正合小生心意。若能與連兄長久相處,便是費些力氣,又有什麼相干?前輩為小生與連兄耗盡心思,小生感激不盡。若有驅使,小生定當從命。只是……若要對小生有所限制,小生只盼那人非是他人,而是兩位前輩了。」
到這時,徐子青終是再次輕歎:「你二人,可都想好了?」
虞展極癡戀地看向炎華,道一聲:「自然。」
炎華亦點了點蓮苞,十分鄭重:「弟子身為小竹峰一脈,本就不當在魔劫時棄師門而去,何況還有功勞可立,弟子必要早早恢復本領,對抗那作亂的邪魔!」
徐子青的眼裡,也露出一絲讚賞。
於他心中所想,能迎難而上,自比退避三舍、苟且偷安要強。即使他是炎華師尊,可若是炎華一心只想著依靠師尊,來日裡境界怕也不會有多少長進。
如今甚好,他也可因此同宗主多多商議、與諸多勢力周旋了。
果不其然,才剛剛說定,天外便破空而來一柄玉劍。
這是宗主法旨,召他與師兄前去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