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邪魔修們要修煉魔功,魂魄、血肉、心臟、腦髓等物俱是常用之物,其中魂魄與精血尤其用得多,而煉製如鬼幡之類的法寶時,要用上的魂魄也是極多——不說那些個壓根沒被魔頭們看在眼裡的凡人們了,就連仙修的元神精魂之類,也都是被看作可以任意屠殺取得之物。
在北域中,有時一尊元嬰老魔要為某個後輩煉製魔寶,甚至會直接潛入一個小國,直接將國中數十萬人全數殺滅,抽魂煉魄,到後來,更有直接在後方把持小國小城者,每逢有所需求,就要那些地方的國主城主們自動選出人祭者,往往數千上萬不等,以求得其他臣民城民的安危。
只有這些散修魔頭,才要自己去找地方籌集魂魄,或者搶奪其他同道魔頭,再拿到這暗坊來,私下裡交換,也就難以追蹤其交換之物的來處了。
不過,因著這些散魔平日裡手頭也緊,往往需求什麼都要自己苦苦尋找,故而這回見到出手闊綽的,便紛紛湧來——他們自然以為這是哪個宗派裡的弟子要私下裡煉製法寶,不願意宗門窺得,這才來到暗坊交易。
他們只想著:大宗門的弟子果然財大氣粗,可不能錯過這一個機會。
再者他們也是明白,如這等身份高貴的弟子,平日裡只需要多多修煉,像抽取魂魄這類瑣碎的活兒,他們哪裡肯做?自然不會思量到他處。
徐子青與雲冽,有了這些送上門的,很快在這一片區域裡也收取了一千餘道凡人魂魄,低級修士的,亦有七八條。
後頭再有人試探來問他要是不要,他便說:「煉製那東西多少要有損傷,自是多多益善,本……我卻不差這幾顆靈石。」
接下來,越發惹得許多人心動。
師兄弟兩個正壓著怒氣要多救些魂魄出來呢,忽然間,有個個頭極矮的斗篷人湊了過來,低聲問:「敢問兩位前輩,是要結丹……還是結嬰?」
徐子青心中一凜,故意冷哼道:「本公子的大事,豈容你這廢物窺探!」
那斗篷人連忙躬身:「不敢不敢,前輩息怒……只是晚輩見到兩位收取這許多的魂魄,想必是有心要將那魔器好生熬煉一番……晚輩聽聞,只有要突破一個極大境界者,才會如此精心,故而有此一問。前輩的身份晚輩不知,還望前輩饒恕晚輩無禮之罪……晚輩,是有一個消息,想要找到可靠的買家。」
徐子青上下打量這人一回,就問:「你有什麼消息?也要看值不值得,若是糊弄本公子,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斗篷人低聲陰笑幾聲:「不知前輩可知道,那鬼靈門的鬼屠……」
徐子青倏然一驚。
莫非是——
他雖覺這等散魔口中的消息恐怕不盡不實,但這到底也是一條線索,若是詢問出來,說不得當真有點用處。
當下裡,他就要立刻詳細問來。
孰料就在此刻,外圍處傳來幾聲慘叫,那斗篷人原本很是慇勤的,在這一瞬就突然閉了口,很是警惕地往外頭看去。
徐子青暗暗皺眉,但也不好就此抓住斗篷人來,他不多思忖,就一個彈指,將一粒草籽送到了斗篷人的腳下,待他腳步稍一移動,就會立刻黏上,無影無形,絕不會惹人疑竇……以此人的能為,也絕不會發現的。
隨後,那慘叫聲越來越多,許多爭鬥之聲也驟然響起。
有一種浩瀚卻清靈的力量直接逼仄進來,在這暗坊裡掀起了好大的浪花,所過之地,也都是一片慘嚎,散發出濃郁的血腥氣味。
是有人殺進來了!
而且這殺進來的人,無疑正是一位仙道中人!
徐子青拉著自家師兄,連忙後退,隱匿在角落之中。
雖還不曾見到來人面貌,可自這股力量散發的氣勢來看,居然是一位元嬰修士——在傾殞大世界裡,元嬰即可成為老祖,通常有所需求皆有弟子奴僕代勞,少有出行,坊市裡的往來者,至多也不過是金丹期。
現下仙道元嬰突兀現身,還對著這暗坊而來,就不知究竟所為何故了。
徐子青剛才既然已是隱忍了,如今又不知曉來人目的,自是不會貿然出去與同道相認,不過對方似乎並無他與師兄這般的重責在身,無需掩飾,直接就來斬妖除魔,讓他見了,心裡也有幾分爽快。
總算,緩解了先前的些許憋悶。
來人不多時已衝殺進來,堂堂元嬰期的境界,殺氣邪魔來當真如同砍瓜切菜,壓根不費什麼工夫,就已是出現在了暗坊中央,形容相貌,也都顯露出來。
徐子青見到後,不由微微一怔。
這來者,居然是一位仙道女修!
只見她身著一身白色襦裙,墨色長髮披垂下來,竟不同尋常女修那般將其挽起,反而是直垂腰間,好似一匹錦緞一般。她相貌生得非是絕美,反而只能算作普通,但其眉眼清淡,氣息清凌凌若水,就讓人情不自禁地在腦中生出一個念頭來。
「仙子」。
如此氣質,如此姿態,便是徐子青也見過一些散仙裡的女前輩,有各種絕色的美貌佳人,都不及她這般靜靜而立的姿態。
出塵絕俗。
霎時間,徐子青就想起了一個人來。
空靈仙子,安謹姝。
一時間,徐子青就覺得有些巧合。
早年天龍榜排位在他師兄雲冽之上的四人,其中僅有的兩個女子,居然都在他此回前來調查魔劫之事時聽說、遇上。
而且更叫他覺得奇異的是,這位安謹姝仙子,她的境界,居然也在元嬰以上!
果然那些能在天龍榜榜首之位的幾人,都叫人不能小覷,只是不知他與師兄曾經見過的霸皇軒轅,以及到如今都緣慳一面的雷帝赫連鴻,如今又都是多高的境界,多強悍的實力?
不過這時候,也非是胡思亂想之際。
徐子青和雲冽並不欲同此女交手,眼見她還在殺滅其他邪魔,兩人就越發隱身後退,待其轉身殺向另一方時,便齊齊晃身,眨眼間,就又接近那出口之處了。
還是不要照面得好。
兩人出得暗坊,並未脫下影篷,只是披著此物,又使了個術法,將他們遮蔽了住,就在一處樹蔭下等候。
安謹姝這般肆意行事,定然會引發此地魔門發覺,到時怕是有一場大戰,他們雖不能明面上出手相助,暗地裡幫一幫,卻是可行。
過不得片刻,那魔門中人列隊而來,大多都是金丹境界,形成一個衛隊,但元嬰期的魔頭卻是不見,大約是還未能通報,只先行過來阻止那安謹姝罷了。
果不其然,這邪魔衛隊就在暗坊口前處結陣,弄得是鬼哭陣陣,神嚎聲聲。
安謹姝的動作也是極快,約莫一時三刻,就有一道清靈之氣自出口之中迸來,爆發出一股強大的氣流,直接化作一種勁氣,在轉眼間已是沖刷出來,將一名魔門修士打中,讓他頃刻間面色狂亂,不能控制陣法。
隨即,白影突顯,化作一抹霞光,於陣中飛快穿梭,那身法極其精妙,居然只晃了一圈,就從陣法裡脫身出去!與此同時,那鬼哭神嚎之聲也立時消失,全然不能阻攔她半步!
安謹姝破了陣,不再逗留,她手腕翻動,像是極快掐了個咒訣,整個人就遁走他處,所有意欲追趕她者,速度都不能及,只好眼睜睜見她離去。
徐子青輕拉雲冽:「師兄。」
雲冽知其心頭所想,兩人也化作了一道遁光,卻是追著安謹姝去了。
金丹期的魔頭追不上安謹姝,或許元嬰期甚至較為普通的化神修士,都不及安謹姝身法高妙,但也同樣是境界裡佼佼者的徐子青與雲冽,則沒有這個為難。
尤其雲冽領悟劍意之快,只稍一運轉,已然能夠追趕,他與徐子青兩人氣機合一,以他為主,遁行來去,就輕易跟上那安謹姝了。
漸漸地,安謹姝自覺甩去追兵,就在一處山明水淨之地停下,那是一座山脈裡不起眼的峰頭,周圍也無魔蹤,很是偏僻。
而正是這種偏僻,就方便她來行事。
安謹姝停了,師兄弟兩個就也停下。
這位空靈仙子立於山水之間,氣息也越發顯得空空渺渺,飄然不定,不沾塵俗。
她稍思忖後,自腰間取下一個儲物袋,隨後,十指翻飛,打出九道符菉,倏然拉伸,高高掛起,形成了九面白幡。
而她再一點儲物袋,裡面就冒出了許多條虛影,烏壓壓地在白幡中垂首站立起來,其形貌猙獰,擇人欲噬,但分明只是……尋常的凡人魂魄。
徐子青稍怔了怔,登時有些明白。
他之前與師兄尚且不及救出的魂魄,應當便是這位安謹姝仙子,在誅滅魔頭們以後,盡皆搜取出來。
而她如今這架勢……
他定睛來看,略有所覺。
那安謹姝也很是利落,待這些冤鬼被白幡困住後,她雙眼微合,霎時就念動起來:「浮生百亂,一念望斷,亂我者滅,亂生者憫,七情孽海,六欲六道……」
其聲清淡,其意悲憫。
無數白光因其聲而自九道白幡中爆發出來,又化作了無數白色光點,零零散散飄浮,細細碎碎落入那些冤鬼天靈。
慢慢地,那些冤鬼的神情,也終是變得平和。
待他們全然平靜,安謹姝一揮袖,這些冤鬼就也化作白芒,四面八方,消散了去。
隨後,她站起身,慢慢地看往一個方向:「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