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蓮葉登時瘋長起來,幾乎就在剎那,已是密密麻麻,將半邊天幕鋪滿。
這正是炎華危險到了極處,本體神通瞬時迸發,才演變成這般景象。
而這等危險……自然便是炎華分娩!
從古至今,女子分娩已是極難,何況炎華由陽轉陰,意欲逆天生子,到底還不及真正女子,哪裡能那般順暢?
故而方才疼痛許久,現下終於發作,卻是痛苦難當。
都說母體孕育時最有烈性,攻力越強,但母體分娩之時,則是將由最強轉為最弱,在這一剎那,便是之前再如何強悍的力量,也要消弭大半。
果不其然,這裡蓮葉雖多,但那修士再來攻擊時,卻是比方才輕鬆許多。
這修士面色大喜,連忙更用功些。
他一介散修,早已猜得這屋中女子怕是原為金丹期的妖修,後來為孕育子嗣傷了元氣,居然跌落到築基期上,可不是他的大好機會?待他殺了這女子,奪取內丹,事後他再一遁走,從此天高海闊,任他遨遊,更是多年不愁資源矣!
很快,那些蓮葉就被扯得七零八落。
在高空裡,小竹峰一脈眾人,也都忍耐不住。
徐子青之前並不出手,一是不知炎華此時情形,不願貿然行事,二來也是想看一看這書生,對炎華有幾分真情。
可惜……
這時候,徐子青見到炎華到了最為危難之際,便要立刻出手。
他也不遲疑,探掌一抓而下——
正這時,下方那築基修士並書生二人,便只見到一隻巨手自空中抓來,那掌中之力重若萬鈞,只這威壓震動,已是叫那築基修士不能聚集真元,竟是往後倒仰過去。他面上露出駭色,只覺恐怖至極。
而那巨手,已然壓在了他的身上,叫他半點也動彈不得!
那書生亦覺一陣狂風襲來,雖不曾受傷,足下卻也是連連踉蹌,足足退了數十步,方才堪堪站穩。
他口中呢喃:「這、這是……」
下一刻,他就見到那無數蓮葉飄散開去,原本他所住大屋四分五裂,只留下了中間一張大床,滿地血水。
床邊許多蓮葉尚且不曾散去,卻也漸漸稀疏,露出了其中一把烏黑的長髮,蜿蜒委地,與那血水相襯,就顯得有些淒涼。
書生張了張口,先是往前走了兩步,而後像是想起什麼,又往後退了兩步。
那是蓮妖,並非娘子……
而就在此刻,高空之上,卻是緩緩落下一位青衣人,那人衣袍拂動,相貌俊雅,仿若神仙中人,也理應是溫和可親,但現下卻是面色微冷,拒人千里。
此人落地之後,也不嫌棄,就徑直走到血水之間、大床之邊。
然後,他面色溫柔,在那被褥之中,抱起了一個小小身影。
再隨即,這青衣人的神情又變了。
這小小身影雖尚有些許溫熱,但已是……氣息全無。
一點魂魄早已破碎,竟是早已離體消散。
徐子青眼裡閃過一絲悲慟。
炎華搏命生下的孩兒,居然……是一個死胎。
他受盡這許多苦楚,不惜耗盡修為、境界倒退,卻也因為那築基修士一通攪和,使得孩兒早產,未能真正聚體。
徐子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取出一個玉盒,將胎兒屍身收取,隨後目光柔和,伸展雙臂,連同那薄薄的被褥,抱起了一個長髮披垂的……少年。
炎華逆轉陰陽,用的是神通,耗的是修為,如今築基境界都已破碎,自然不能再度維持,已是……恢復了原本的男兒姿態。
徐子青輕聲道:「炎華莫傷心,隨師尊一同回去。」
那少年微微睜眼,眼角卻有一滴淚水流下:「……師尊,弟子到底,沒能保住他。」
徐子青用手撫了撫他的長髮,柔聲道:「炎華莫怕,那孩兒雖不曾誕下,我小竹峰一脈,也必然會認了他。」
炎華嗓音哽咽:「多謝……師尊。」
另一頭,那築基修士與書生,皆是目瞪口呆。
書生看向徐子青的懷裡,吶吶不能成言:「連、連兄?那蓮妖是連兄?三娘是連兄?竟然會是連兄?怎麼、怎麼會是連兄!連兄不會害我!我若早知道……我若早知道……」
築基修士更是不堪,他眼見徐子青如此,哪裡還不明白自己惹到名門子弟?他心裡一時生恨,恨那妖修既已拜師名門,卻跑來下嫁凡人,當真是自甘墮落!一時他又恐懼,他做出這等事來,要怎樣求饒,才能挽回這條小命?
但不論如何,他已是連連開口:「是晚輩貪婪,晚輩再也不敢如此,求前輩饒命!晚輩願發心魔誓言,願自毀修為,只求前輩看在晚輩不曾得手份上,饒了晚輩罷!」
書生見到這修士醜態,腦中轟然一響,登時之前不能明瞭之處,全都貫通起來。
徐子青歎了口氣:「你陰謀奪我愛徒內丹,害死我愛徒熬盡心血所孕孩兒,實為陰狠惡毒之輩,我不容你。」
他話音落時,那巨手驟然使力,霎時求饒之聲戛然而止,那修士也化肉糜。
隨後,徐子青又看向了書生。
凡人終究見識有限,徐子青等人修行多年,並不會因此便覺得書生十惡不赦。只是眼見炎華慘狀,心中不悅,雖不會就此要了書生的性命,卻也不願再去促成他與炎華姻緣。
即便書生不過是被蒙蔽,到底……隔閡已生。
而那書生滿面不可置信,一雙眼目,卻是死死落在了炎華身上。
徐子青心裡一動,恍若明白了什麼。
但他搖了搖頭,卻是開口:「書生,炎華非是妖孽,實為我五陵仙門小竹峰一脈萬木峰主人第三弟子,他從前瞞你自是不對,你被人蒙蔽,我等亦不苛責,只是如今你二人緣分已盡,仙凡有別,我便將他帶回去了。」
書生猛然驚醒,像是要說什麼。
可炎華此時緩緩將臉轉過,亦開口了:「虞兄,我欺瞞於你,該有此報,害你空耗年月,是我之錯。從此我隨師尊回山中修煉,再不糾纏,你且娶一房妻室,好生過活,施展抱負。」他說時,將一個瓶兒取出,卻因手指無力,落在了一旁,「早間我為孩兒平安誕下,吸取你一成精氣,實是處事不當,這瓶中有一粒丹藥,可增十年壽元,雖不能彌補你之萬一,也不過是我唯一能做之事,聊為心意罷了……」
話音落後,炎華呼吸更是虛弱,卻又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師尊,弟子不肖,讓師尊受累,求師尊……帶弟子回宗。」
徐子青點了點頭,溫和說道:「好。」
而後,兩人就化作了一團青光,直衝九霄。
在這地面上,也只留下了那木愣愣的書生一人,再並上幾支殘破蓮葉了……
虛空裡,小竹峰一脈俱是心痛不已,見到徐子青帶炎華歸來,便都不欲在此地多留,紛紛也駕起遁光,帶著炎華,快速往五陵仙門方向,疾奔而走。
須臾間,已去百里。
破爛大屋外,書生怔了許久,面色忽然一變。
他狂奔上前,一把將炎華留下的瓶兒抓住,又瘋狂收攏那些蓮葉殘枝,將它們緊緊摟住,身體顫抖不已。
「連言,連三娘,蓮仙炎華……」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
書生的面色慘白,一步一個踉蹌,口裡喃喃出聲,像是在對著誰人解釋,又像是默默自語,神情幾欲癲狂。
「連兄不告而別,竟不是因我酒後失德,吐露心意……」
「將三娘送來,多年不複寫信,也不是叫我斬斷邪念,移情三娘……」
「我與連兄……本是兩情相悅?」
與連言結識後,書生漸生愛慕,本欲待二人情誼更為深厚時,便來表明心跡。孰料連言言及家中有事,將要告辭,他心中鬱悶,餞別宴上,喝多了悶酒。次日連言不待他醒,即已消失,他惶然失措,以為是自己心意按捺不住,酒後失德,脫口而出,惹了連言厭惡。
後來連言來信,將其妹許嫁,書生以為連言對他無意,卻顧及二人情誼,信他人品,才願他揮劍斬情絲,移情三娘。後他見三娘形容與連言八成相似,越發如此以為,他一面欣喜連言到底不曾憎惡了他,又絕望感情不得回應,思忖再三,卻也應了連言之意。
他只想著,既然與連言無緣,三娘原本是他心中最初所想那種女子,他自當好好對待,時日長久後,也當可全心全意,對待三娘。到那時他再與連言相見,那相交情誼,亦可挽回……
書生亦是這般做了,三娘待他極好,他也關愛三娘,雖仍不能忘卻連言,卻已可按捺情思。因此即便三娘數年無子,他也無納妾之意。他不願辜負連言信重,也不願辜負三娘情意。
直至三娘懷孕七月有餘,一位仙長找上門來……他初時自是不信,可三娘吸他精氣,卻是屬實。
他便以為……三娘其實是他仇人,害了連言,也害了真正的三娘。
誰知道、誰知道竟是如此?
與連言種種,與三娘種種,此時如同無數碎片,歷歷在目,叫他頭痛欲裂。
書生癲狂了一陣,神情越發扭曲,他大笑數聲,連道三個「恨」字!
「恨!恨!恨!」
「一恨仙長無德行,狡言欺騙,害我誤信讒言,行差踏錯,終至如斯!」
「二恨連兄不告實言,瞞我好苦,竟讓我做出這等痛事!」
「三恨我虞展有眼無珠,錯信惡人,不識愛侶,錯待緣分,再難回轉!」
「千恨萬恨,不及此時這剮心一恨!」
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到最後,便猛然抬起手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猜猜書生後來做了啥?應該很好猜啦~
下一章繼續狗血+高能,大家不喜歡這個部分的,可以跳過啊哈哈……
至於大家說起過的炎華在中間就悲桑絕望啥的,其實是木有的。他的感情比較直白簡單,大約就是「我愛他→他以前說愛女子腫麼破→啊我變女子就好了嘛→順利嫁啦很開心→有人笑他?也不是不能生個崽崽→原來變成女子他也不愛我啊→崽崽死了都是我的錯→師尊來了我還是回山吧→以後不耽誤他了,讓他去找個真女人生崽崽吧,我們倆肯定不能在一起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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