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紫衣青年居高臨下俯視於他,氣質孤傲,眼中亦有一絲不耐,口中則道:「好生愚鈍,還不起身麼?」
莊惟愣了一愣,才發覺正有一股清流在體內流轉,唇齒間似有清香,頓時明白,約莫是被這人塞了一粒丹藥,才有如此效用穿越之修仙。而他體內靈力,居然也幫補得充裕了。
他果真是被這青年所救,更是蒙他相助,將傷勢都恢復了大半。
此後莊惟得知那人名為樂正和徵,雖是脾性不甚溫和,對他也多無什麼好言語,然而卻不知為何也將他帶在身邊,竟是一路將他護持。
莊惟也才知曉,那空間裂縫所通之地,竟是上三千乾元大世界一處小秘境,這位樂正和徵出門遊歷,恰到此處,正見他要被妖獸所殺,方才出手把他救下。
正因此事,就讓莊惟覺得此人面冷心善,比之他於小世界、傾隕大世界中所見之人,都要正派百倍。
就這般,莊惟一直跟隨樂正和徵身邊,見他斬殺無數妖獸——便是那些憑借氣勢就能將莊惟壓制的妖獸,在那樂正和徵術法之下,也往往數個回合,就能輕易除去。
漸漸莊惟亦是明白,這人一身修為境界,怕是已是到了他無法想像之境地,就算他曾經偶爾見過一些匆匆掠過的元嬰老祖,其威壓也有所不及。
徐子青試想兩人相處情形,不覺微微一笑:「故而莊兄就跟隨了樂正宮主,一直到了如今?」
莊惟笑道:「中間倒還有些故事。」
本來救命之恩重如泰山,莊惟修為不濟,就要從他處報答一二,於是力所能及之事,件件妥帖周到。
如此相處下來,莊惟不知不覺十分慇勤,而這一份慇勤中,竟生出許多熟悉之感。
尤其那樂正和徵有時嫌他行事溫吞,居然出言教導,雖不是極為細緻,但也算得上很是悉心,只是每當略有急躁,總要說他一句「愚鈍」……莊惟恍惚之間,見到這一個紫衣人影,就不覺回想起幼年往事來。
那些往事常年日久本是逐漸只剩了些微影像與久遠溫情,可那些時日下來,居然慢慢清晰。
當年紫羅姑娘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也同這人影重疊。
如此念頭,使得莊惟一面心驚,一面又覺得自己唐突了恩人。
恩人身為男子,紫羅姑娘卻是女子,他如何能將他們看成一人?
可不論是神態語氣,甚至不耐時的「愚鈍」呵斥,都叫他迷惑起來。
莊惟說到此處,神情很是愉悅,似乎頗覺有趣,笑容越發深了。
徐子青此時說道:「所以……這位樂正宮主,才是莊兄心心唸唸的紫羅姑娘?」
他說出這句,不由就看向了自家師兄。
若是從前,他或者還要迷惑不解,不過經由師兄元神托生、天魂離體二事,他便有些猜測了。
就與他師兄一般,不論是因著什麼契機,這位樂正宮主必然是將元神寄托到了那時年幼的徐紫羅身上,同莊惟相處的,自然也是樂正和徵。後來樂正和徵又不知何故而離去,餘下來的那位徐紫羅,自然也不再是莊惟惦記的紫羅姑娘。
莊惟受限於小世界裡的淺薄見識,自不會明白還有這種奇事,就以為徐紫羅是忘記了他,且隨著年紀漸長而性情大變。
不過即便嘗到了很多痛楚,若說尚有一件幸事,那便是莊惟終究只是認錯了人,而非是愛錯了人。
果然,莊惟就將後事解釋出來。
他因迷惑而晃神,又同樂正和徵歷練多日,終是到了樂正和徵將要離去之時。
於那時,樂正和徵方才說道:「多年不見,你是情願一人歷練,還是仍隨我回去做一個書僮?」
莊惟聽他此言,當真是如遭雷擊,混沌之間,也就隨他回來這冰宮裡了。
徐子青大樂:「那樂正宮主倒是有趣,他恐怕早已認出你來,卻將你蒙在鼓裡,後頭再給你丟下那一句炸雷,可不就將你嚇壞了麼!」
莊惟也是哭笑不得:「此事我亦問了和徵,他確是認出我的氣息,才會出手相救,後來本以為我也可認出來來,孰料我待他歷練終了,也不曾出口相詢,他才要嚇我一嚇,算是懲處了我。」
說起樂正和徵為何會寄托那徐紫羅之身身,也有一段緣由。
樂正和徵乃是冰宮中兩名普通弟子成婚而生,雖父母資質都不過中等,生出的孩兒卻是天生冰屬變異單靈根。雖說冰宮裡尋常有水靈根者就可習練其功法,但若說最佳,自然是冰靈根。
然而這冰靈根非是普通貨色,便是在雙靈根、三靈根裡能變異出這麼一根來,都不容易,何況還是這單冰靈根?當代宮主掐指一算,得知樂正和徵所在,立時抱了回來,收為嫡傳弟子,就連這姓名,也是宮主親自取來。
如此備受重視,樂正和徵自是千嬌百寵長大,他的資質悟性也的確在眾人之上,短短兩百餘年,居然已然結嬰。
可正是這麼一個千好萬好的少宮主,他的性情,卻是極其暴躁。
眾所周知,但凡是修仙之人,都得耐得住性子,否則一個打坐就是數日乃至許多年,又如何能夠熬過?樂正和徵初時憑借天資倒是沒什麼妨礙,結嬰之後,就出了岔子。
樂正和徵所習為冰宮最好之法訣,喚作《冰沅大覺錄》,為天階中品功法,已然是世上一等一的功法了,與他的單冰靈根極為相配,修行起來一日千里。
但顧名思義,冰屬功法原本就以冷靜見長,偏生習了它的人,卻是急躁易怒……
可想而知,不僅是讓樂正和徵有了瓶頸,長此以往,更會讓他心魔叢生,是再無寸進、甚至跌落境界。
就讓形勢變得極其嚴峻。
仙宮宮主自不能容忍自己嫡傳弟子這般廢去,偏偏樂正和徵卻渾不在意,絲毫也不曾收斂性情,到後來更專心不得,只要打坐半日,就立即起身,再度尋人打鬥去了。
眼見他漸漸不能自控,越發要生出心魔來,仙宮宮主大怒之下,就出手擒住樂正和徵,直將他元神抽出,投入了一件半仙器裡,由得那半仙器將他送入小世界裡,要他磨一磨那性子。
顯然,那件半仙器很有本事,就此把樂正和徵的元神送入下界,那渺渺一絲,就依附在了年僅七八歲的幼女徐紫羅身上,將她意志壓制下去。
而樂正和徵堂堂元嬰老祖,又是九尺男兒,卻不得不以幼女身份過活,他元神更被下了禁制,竟是沒得任何力量、弱小不堪,只能靠這具小小肉身過活……他才不得不強行壓抑性情,以免被人覺出異狀,讓他沒了性命。
那一段時日,於樂正和徵而言,當真是煎熬無比。
莊惟憶起往事,眼神便有些悠遠:「那一年我初見紫羅姑娘,不過是個乞兒。」
徐子青神情一動,聽得越發認真起來。
莊惟本是一個小家族、莊家支脈之子,那一支人丁單薄,早已沒落,與凡人農夫無異,更不知修仙為何物。父親死去前給他信物,要他前去投奔宗家,他孤身上路,因性情淳樸,被人騙走錢財,又吃了許多苦頭,到底於雪天之際,險些凍死。
他的運氣卻是不差,倒臥之地,竟然就是徐家側門。
樂正和徵自出生就與冰雪為伴,每逢雪日,總要出來領略一番。然而幼女之身叫人不能放心,往往不得出門。而他就算壓抑性情,也是常年高高在上的人物,怎麼肯聽區區不入流的小家族修士言語?自然我行我素,終是走了出來。
也恰恰見到了莊惟。
許是那一時惻隱之心,又許是磨練性情太過無趣,樂正和徵一探莊惟脈門,瞧出他有靈根在身,居然將他救了回去。
之後種種,就如莊惟記憶之中那般。
莊惟被洗刷乾淨,又吃了一頓熱飯,已是沒了大礙,他對這救了自己的幼女極為感激,便也不再去投奔宗家,反而留了下來,以書僮身份做了這幼女的玩伴。
樂正和徵平日裡無從消磨,就使喚了莊惟,而莊惟性情極好,對樂正和徵百依百順,這般相處下來,樂正和徵反而對他生不出怒氣來,更在無事之時,教導莊惟讀書習字。
這位少宮主是何等眼界的人物,一身氣度就算落入幼女身軀,也遠勝旁人,行為舉止更是瞧不出年幼痕跡,在那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莊惟眼裡,自是無處不好,就連那脾性,也被他覺得有十分可愛。日後情竇初開,心中也只餘下了這位姑娘。
而樂正和徵待莊惟也比旁人好上許多,對他種種指點,於莊惟以後修行,亦是有了不小的用處。
如此年餘過後,冰宮宮主自覺樂正和徵已能耐得住性子,就起心將他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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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之前,樂正和徵也只來得及要人將莊惟送回莊家宗族,元神就被吸引而走,同莊惟再也不曾相見了。
那時莊惟固有不解,卻也很是順從,只想著日後學成,再來報答紫羅小姐。後來他果然極為努力,恰好莊家原本依附徐氏宗族,他終是憑借修為,能到得徐氏宗家苦修。
再然後,支脈徐紫羅年歲到了,也被送到宗家,他就處處照拂,生出了後面的許多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