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明陽門城門打開,五十多名虎背熊腰的軍校,跨上戰馬威風凜凜的出城,守門的藍翎長帶著所有的護城兵卒,行軍禮,單腿跪地,恭送直隸總督李鴻章離去,一起大喝:「恭請李中堂出城!」
馬車上李國樓看著這一幕沉默不言,位高權重出門的氣派,不同凡響,往日鼻孔朝天的城門官都跪在地上。看著這一幕,李國樓羨慕不已,要不了多久,他也要這般出行,肥馬輕裘,旌旗蔽日,揚起千層雲。
李鴻章微瞇著細長的眼睛瞅著默不作聲的李國樓,學著他的樣子,扮作小狐狸。比他兒子李經義還像模像樣,從頭至尾沒有問他為何?唯命是從的聽令,李氏後繼有人,還能和朝堂上他派別的人合作,可堪大用之才。
「國樓,知道我為何叫你去天津嗎?」已經清醒過了的李鴻章,行進了一個多小時才開口說話。
李國樓莞爾而笑道:「中堂大人,不會是叫我去受洋人的氣吧。」
馬車急速前行,車廂顛簸得厲害,李鴻章左手拉著車廂上的扶手,保持恬靜的心情,歎道:「不為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國樓你從小沒有吃過苦。我就是要磨煉你的心智,讓你嘗嘗上等人是怎樣欺凌我們大清人的?」
李國樓一挑眉毛,揚起頭注視著李鴻章,微微一笑道:「中堂大人,我可是以勾踐為榜樣,叫我給仇人嘗大便,我也不會眨一下眉毛。」
李鴻章心中的鬱悶一掃而光,苦中也能作樂,把今時今日的仇恨化作來時的百倍的償還,讚許道:「好!國樓,這句話我記住了,明天開始我們一起嘗大便去。」
李國樓囁嚅許久,終於忍不住說道:「中堂大人,有一句話屬下不吐不快,希望中堂大人不要生氣。」
「嗯······」李鴻章沒有表態,捋鬚靜等下文。
李國樓一咬牙,說道:「中堂大人,屬下認為沈保靖做天津機器製造局總辦,是招敗筆。我認為沈保靖雖然有進步思想,屬於開明的洋務派,也有才幹,但心不甘情不願上任,心裡有積怨,哪會盡心辦差。這幾年天津機器製造局像一灘死水,就是因為沈保靖沒有開拓精神,虛度光陰,空耗白銀,腦海裡只想著陞官發財。」
沈保靖,字仲維,江蘇江陰人,咸豐八年舉人。李鴻章督師上海,招參幕事,積功至道員。李國樓是在攻訐一名三品大員,而且是李鴻章的心腹。
李國樓為何要說沈保靖?因為沈保靖跟隨李鴻章在上海搞洋務運動,搞得風風火火,也小有成績,甚得李鴻章歡心。但沈保靖有一次回老家省親,被族人痛罵他是假洋鬼子,連宗族祠堂也不讓他進去拜祭祖先,又被他母親痛責,弄得他很沒面子。沈保靖一氣之下,撂挑子不幹了,買了大宅又置辦了幾十畝的田產,做起富家翁,歸隱不搞洋務運動了。
李鴻章愛惜沈保靖的才能,先將他調入直隸隨營差遣,讓沈保靖先出山辦差,而後又委以「天津機器製造局總辦」的要職。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套在沈保靖身上恰如其分。
李鴻章歎道:「國樓呀,我手下也只有這幾個能幹的人,不用沈保靖,難道用那些冥頑不靈的保守分子嗎?」
李國樓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沒旁人,直截了當的說:「中堂大人,只要你不以門第看人,人才有得是,就看你的心胸有多寬廣了。」
人都是一步一步慢慢進化,進步思想也是通過吸收才會有所認知,放在李鴻章身上也是這般。他的恩師曾國藩,一生不與商人打交道,用的人都是才子文人,看不起只有錢而沒有才情的人。
李鴻章思想開明,懂得商人的重要性,私交上李鴻章能和商人處理好關係,有錢的商人依靠在李鴻章身上發財致富。但他還是有局限性,就是用人只用兩榜進士、舉人。在他那裡若不是舉人?給他上書建言國策,寫得再出色,他也不會搭理人。把這那些沒有秀才、舉人、進士頭銜的「假洋鬼子」當高級技師使用。那些搞洋務運動的實幹家,得不到應有的地位,讓「假洋鬼子」沒有發言權。他現在如此看中李國樓,就是因為李國樓是兩榜進士「探花郎」,所以才會破格提拔李國樓,把李國樓帶在身邊,讓李國樓學習如何和和洋人打交道?
李鴻章雖然心裡甚是不滿,但還是問道:「國樓,那你心目中,誰任職天津機器製造局總辦最為合適?」
李國樓肅容道:「天下沒有第二人,徐壽、徐建寅父子,當為一世之雄,讓徐壽創辦《上海格致書院》大材小用。中堂大人只要你有氣魄把徐壽提升到天津機器製造局總辦位子,就好似千金買骨,燕昭王的偉業指日可待,天下人心歸附,大業可成。」李鴻章是個非常自負的人,才情雙絕,對天下局勢瞭如指掌,自以為他是大清的擎天柱石。若是旁人這樣和他說話,他最多一笑置之,哪會放在心裡。但今天他遇見李國樓了,有一張能言善辯的大嘴巴,「千金買骨」的典故把李鴻章給繞進去了。腦海裡不由想起徐壽、徐建寅父子的事跡。
徐壽、徐建寅父子是大清船舶工業的奠基人,是由曾國藩提拔邁入歷史舞台的。曾國藩在同太平天國交戰過程中,看到刀槍劍戟遠遜於洋槍洋炮,對西方鐵甲船的威風凜凜的印象深刻。1861年曾國藩駐營安慶,設立軍械所,招攬製器之人。打算製造槍炮和輪船。1862年無錫人徐壽、徐建寅父子被選中,徐壽帶著17歲的徐建寅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走上歷史舞台,前往安慶軍械所,開始了海洋夢的追求。
同年三月,徐壽接受試造蒸氣機輪船。蒸汽機的部分是由華蘅芳完成的,輪船的製圖和施工由徐壽負責,而他的兒子徐建寅則「屢出奇思而佐之」。在日復一日的研製過程中,1865年,大清自行研製成功「第一艘蒸汽機輪船」,曾國藩親自命名為「黃鵠號」,黃鵠號的研製成功轟動全國,同治皇帝御賜「天下第一巧匠」的匾額。此後徐壽、徐建寅父子備受朝廷重用,1866年徐壽、徐建寅奉調江南製造總局參與創辦事宜。徐壽任首任襄辦、總理局務。兩人不負眾望建造大清第一批兵艦、艦艇,造出的兵艦一艘比一艘好。後來他們又製造了鐵甲船「金甌號」等鐵甲船。
此時徐壽在上海參與創辦了中國第一所教授科技的學校《上海格致書院》,把全部心血傾注於翻譯書籍、科學教育以及科技宣傳普及上。
「嗯······國樓,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李鴻章不由被李國樓的話打動了,沈保靖自以為資格老,自行一套,指揮不動是不爭的事實。天津機器製造局總辦的位子動一動也無不可,把徐壽請來,就好比「千金買骨」,李國樓的這句話深深的打動李鴻章。
李國樓洒然而笑,老頑固被他說動了,拉開車窗的窗簾看向綠油油的大地,田地裡小麥已經變成黃顏色,成熟的季節即將來到,豐收的碩果將會被他收入囊中。人不能太貪婪,急功近利反而適得其反,青春的臉龐洋溢著恬靜,前方就是殭屍之地——天津,「天津城我來了!」與魔鬼打交道的人來了。
「報!中堂大人,天津有傳檄!」一名驛卒快馬從天津而來,翻身將一份告急文書,遞於親兵侍衛長。
李鴻章取過告急文書,急匆匆的展開,觀看起來,眉宇擰巴在一起,變成之字形,愁容面滿的一張臉,氣得鬍鬚亂飄,怒道:「崇厚混賬透頂,幹什麼吃的。」
李鴻章痛罵崇厚是因為崇厚給他惹禍了,天津望海樓天主教堂已經變為天津老百姓燒燬了。
李國樓心裡說不出的滋味,是苦澀,是心酸,也夾雜著一絲慶幸,事態向他預料的方向發展,為了他的事業,天津越亂越好。大清帝國又要遭受恥辱,而他則將大發國難財。「中堂大人,天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百姓暴動了,把三座教堂給燒燬了!人員死傷還不明,我們大清國又要遭難了。」李鴻章手裡的告急文書,已經落於車廂地上。
李國樓急忙撿起文書,飛速的掃視一遍,怒斥道:「崇厚是隻豬,這種廢物,剝皮腰斬也不為過。」
崇厚姓完顏,字地山,號子謙,滿洲鑲黃旗人,河道總督完顏麟慶次子,完顏崇實之弟。道光舉人,選知州,咸豐十年署鹽政,在肥缺上撈足金銀。又花銀子打點,年底實授三口通商大臣署直隸總督。不久因撈得太甚,遭御史彈劾,免去直隸總督,赴天津專任三口通商大臣。現在崇厚還官拜奉天將軍,是天津城的最高軍事長官。
因天津望海樓天主教堂被上萬名天津百姓包圍,法國駐天津領事風大業聞訊急忙帶著秘書西蒙奔赴三口通商大臣衙門,要求奉天將軍崇厚派兵彈壓瘋狂的天津百姓。偏偏崇厚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竟然沒有派遣軍隊,只打發了幾名軍校去望海樓天主教堂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法國領事風大業見崇厚不把他當回事,不由怒火萬丈,當場在三口通商大臣衙門撒野,搗毀衙署器物,又拔槍恫嚇崇厚,嚇得崇厚躲進內室再也不敢露面了。風大業無處發洩,只能先離開通商大臣衙門,直奔望海樓天主教堂,想去給法國天主教徒解圍。
半道上法國領事風大業遇見「仇人」了,天津城知縣劉傑押解拐賣嬰幼兒的罪犯迎面而來。狹路相逢勇者先動手,風大業率先拔出手槍開了一槍,當場打死知縣劉傑的隨從高昇,風大業的秘書西蒙同時拔出槍來威脅圍觀的百姓。
這下捅了馬蜂窩,圍觀的天津百姓再也按耐不住了,蜂擁而上圍毆風大業和西蒙,活活把兩名法國公事館公民打死了。隨即全城出動,鳴鑼聚眾,愛國同胞焚燬了望海樓天主教堂、育嬰堂、法國領事署以及英、美教堂等多處署所,打死英美法七國傳教士、商人共二十多人,這就是歷史有名的「天津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