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李國樓就出門了,下過雨的街道濕滑,李國樓撐著雨傘從馬車上跳下,前面已經是人山人海。二三千人聚集在貢院門前,有貧窮的學子,還有僕人、學子的家眷。
李國樓收攏雨傘站在屋簷下躲雨,等待大門打開的時刻。
小相公朱丹玉走過,笑道:「李隊長,你來得好早啊。」
李國樓掃眼打扮像過大年的朱丹玉,心裡看不起華而不實的朱丹玉,嘴角翹起,笑道:「小朱,以後別叫我李隊長,叫我李先生,或者小李子也行。」
朱丹玉嘿嘿嘿奸笑道:「其實我們背後都叫你小李子。和別人背後叫我小相公異曲同工之妙。」說完朱丹玉自顧自的開心的大笑,弄得李國樓哭笑不得,把他說成宮裡的李公公,不懂人情世故的朱丹玉,讓旁邊的人看笑話了。
李國樓和朱丹玉並肩站在一起,像好朋友一樣聊天。
周圍的人從五六十歲的人到二十歲左右個個年齡層段的人都有,有些人在貢院開課的補習班上認識,互相打著招呼,勉勵對方,說幾句吉利話。
「飯桶!」李國樓看見了曹克行、朱定河、飯大慧、魏涵宇、許嵐,五名學子,揮手向他們致意。
「啊!假······小樓,你也來科考了。」飯大慧樂顛顛走近,有些驚訝在這裡看見李國樓。
「怎麼,不可以嗎?我也是貢生,弄一張准考證,不是小菜一碟。犯得著大叫大嚷嗎?」李國樓白眼,不識時務的人,以後還想跟他混嗎?
飯大慧急忙說道:「小樓,別生氣嘛,我只是沒想到。早上我們還在說你呢,我告訴他們,準備在京師常住。我說,若是考不上進士,無顏見家鄉父老,先在你那裡混兩年。嘿嘿嘿嘿!」
李國樓隨口道:「飯同學別唧,我還想跟你混呢,隨是大怪還未可知,是不?等考完試,我們再分大小。」
朱定河毫不在乎的大叫道:「你們謙虛什麼?以後都跟我混吧,前三十名跑不了,騎牆撐傘所謂何?你們誰知道?」
大清早一嗓子,周圍的人都看向朱定河,誇誇其談的人,不知害臊是什麼樣。
四周都是說大話的學子,來到這裡還謙虛的人,就有點假惺惺,有誰不想考上進士?說幾句大話,調解一下緊張的氣氛,最多的話,還是互相鼓勵的話。
光鐺一聲,貢院的大門敞開,禮炮響起,吉時已到,說說笑笑的學子們跨進大院,身後都是一張張殷切期盼的臉,家眷們站在大門外揮手向學子們告別。一道門將改變數百人一生的命運,這一刻李國樓低頭走路,做低調的人,隨著蜂擁的人群湧入貢院。
進入貢院,先登記名冊,有差役唱名,核對準考證、戶籍、手印。然後一個個脫衣服,搜查身體,檢查是否夾帶作弊用的四書五經。
此時大清民間有賣一種考試必備利器,專門作弊用的四書五經,就是微型作弊書。販賣這種微型作弊書是要抄家判刑,但有市場,總有人做這門生意。
有考生鋌而走險,藏在身體的**處。過去就是靠作弊考上秀才的人,如今考進士同樣夾帶進入貢院。差役抓住作弊的考生,被開革功名,脫光褲子,光著屁股當場打板子。但總有藏私的考生成為漏網之魚,混入考場,隨身攜帶一本寶書,暗自慶幸考上進士的幾率大了許多。
進入考場的學子先要拜神,由主考官李鴻藻以及六名副考官帶領將近二千名學子,給孔子上香,主考官李鴻藻詠頌一段華麗的造詞,進獻給孔聖人。
三跪九叩後,再次放炮。學子們魚貫而入考場,坐在一間小型的隔間裡,等待考卷發下來。
考卷沒有發下時,考生先做準備工作,磨墨是第一要務,靜下心才能寫出好字,一張考卷要先入的考官的法眼,先要字體漂亮,考卷整潔。毛筆是考生自己帶入考場的必備品,一般一名學子要帶四五支毛筆。
大清普通百姓做官的途徑只有考文舉人,或者武舉人,這是改變人生命運的一座獨木橋,神聖而又莊嚴,不容世人褻瀆。但滿人當政講究實際,以及滿人的規矩,作弊之事層出不窮,也已變成考場的規矩。
李國樓拿到第一份考卷,先看了一遍,一天要做一份考卷,時間倒是充裕。他先找會做的題目寫,一份考卷三分之二都做出來了。然後就是欣賞自己寫的字,已有一定功底,從大處上挑不出毛病,等待試卷答案送過來。他一點也不急,那幾名副考官才叫急呢!要書寫多少份考試答案給作弊的學子。
將至中午,一名巡視的考官,好似對李國樓的文章頗為欣賞,駐足邁入小隔間,倏忽之間,中年考官從衣袖裡掏出一份字條,遞給李國樓,嘶聲道:「李國樓別急,我站在門口,靜靜的寫,別出紕漏。」
李國樓仰視這名考官,記住這名房師的臉龐,這就是他的恩人,以後每年要送上孝敬。他的功名就是這麼得來了,李國樓好似正人君子,端坐抄寫習題。至於考卷最後一篇三四百字的八股文,李國樓研究了一下,稍微改動幾個字,把主考官李鴻藻所寫的文章抄了一遍。
「回乎,人有生積平生之得力,終不自明,而必俟其人發之人有積一心之靜觀,初無所試,而不知他人已識之者,神相告也,故學問誠深,有一侯焉,不容終秘矣······」
不虧出自帝師之手,花團錦簇的八股文,入題切題合題,妙筆橫生。李國樓打心底裡佩服李鴻藻,讓他背詠這篇文章,都有難度,接下來他要花苦功,把這篇文章背下來。以後要傳授給弟子,作為他自己平生傑作,若是以後著書立傳也要加入進去,恩師李鴻藻應該不會責怪他這種舉動,也不會揭穿他的謊言。
中午吃白饅頭、喝茶水墊饑,下午李國樓聽見放炮的聲音,只能忍耐不動,無事可做,用草稿紙練字,他保持平靜,一筆一劃,消磨時間。考場有規定,草稿紙不許帶出門,也要上交,所以李國樓不敢胡亂塗抹,在草稿子書寫習題,好似在揣摩習題,別人是用草稿寫文章再寫答案,而他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在草稿紙上,書寫心得體會。
耳聽一聲咳嗽聲,李國樓抬頭一看,一名老者站在隔間門口,肅容盯著他看,這就是名動天下的大學士李鴻藻,同治皇帝的老師,作為帝師這份榮譽,值得天下所有學子敬仰。
李國樓翻身跪拜,磕了三個頭,淚水從眼眶裡撲簌簌流下,恩師把一篇佳作贈予他,就是確保他二甲的名次,此生唯有奉上巨額孝敬。
「嗯!」李鴻藻鼻腔發出聲音,飄然離開,心照不宣的暗喜,這名徒弟模樣出色,懂規矩,出身書香門第,財大氣粗,這樣的徒弟值得他傳幫帶。作為老師除了以才取士,就是以門第看人,才與財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書香門第的積澱,就是靠財富積累起來,那些貧窮學子所沒有的氣質,只有從書香門第的弟子上看得見。
李鴻藻對那名中年考官,說道:「毛大人,不錯,待會兒把李國樓的考卷直接拿給我看。」
考卷是糊名制度,考卷交上去,連批卷子的老師也不知道誰是誰?但既然有了作弊的第一步,「糊名制度」早已名存實亡。
毛昶熙恭順的說:「是老師,待會兒我進去收考卷,那小子在磨時間。」
「嗯,我看出來了。」李鴻藻洒然而笑,走進大堂,也知道李國樓在磨時間,有了答案還做不好試卷,就是傻子了,「鬼子六」豈會保送進考場。
黃昏時分,禮炮聲響,李國樓騰身而起,畢恭畢敬的將考卷交予毛昶熙,說道:「多謝老師。」說完李國樓像其他遞交考卷的學子一樣,往考場外而行,偌大的考場一大半的人都離開了,只有零星的一些學子,依然絞盡腦汁的坐在小隔間裡。
考試就是這樣,一句話耳熟能詳,背得滾瓜爛熟,明明知道怎麼寫,但到考試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走出考場的人信心滿滿,自誇今天考題盡在掌握之中,對於旁邊的人詢問,李國樓嘿嘿一笑,低調的說:「還行吧,寫是寫出來了,至於能不能入得老師的法眼,就看天意了。」
李國樓臉不紅,旁邊的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裝出心裡沒底的樣子,不敢背誦那篇名傳千古的八股文。
曹克行、朱定河、飯大慧其他幾位同鄉學子在大街上遇見,互相交頭接耳,訴說第一天考試的心得,接下來兩天同樣關鍵,互相打氣。
李國樓甩頭道:「走,一起吃晚飯去,別說考試的事,明天繼續努力。」
飯大慧憨厚的笑道:「我們六個人,一人一兩銀子,就應該吃六兩銀子的檯面,你們說是不是?」
李國樓瞥眼道:「吃死你飯桶,二兩銀子已經翻天了。」
中午誰都沒有吃好,肚子餓得咕咕叫的一行人,報菜名把寶芝芳的招牌菜,差不多報全了,秀才的背功一流,讓人歎服的本事不用在正道上。
貢院的門口是不可能叫得到馬車,李國樓蹬上接他的馬車,陳香芳、真由子坐在馬車裡。
「麥克,考得怎麼樣?」真由子按耐不住問道。
「噓噓噓噓!」李國樓擠眉弄眼,怕被前面趕馬車的家丁看見,做了個ok的手勢。
「哦······」陳香芳、真由子長舒一口氣,擊掌相慶,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李國樓值得信賴,作弊分子直到現在依然保持神秘的低調。
陳香芳告誡道:「小樓,別得意,給我晚上練字,不許喝酒。」
「哦!我會做唐僧,保持低調做人。倒是你喲,別去寶芝房吃飯,給我回家去。」李國樓看穿陳香芳會憋不住偷笑的,連吃晚飯也不讓她去。
陳香芳知道自己的弱點,點頭道:「真由子,看住小樓,我在家裡等你們。」「嗨!」真由子點頭的答應,三人在馬車上摀住嘴偷笑,像是做賊一樣,不敢讓人知道他們心裡有高興。
晚上李國樓回到家裡,梳洗完畢,準備早點睡覺,實在憋不住,不由撲哧一聲笑道:「今天老師專門來看我了。」
「是嗎?」陳香芳頗為興奮,問道:「李鴻藻和你說了什麼?」
李國樓笑道:「李老師先是啊哼咳嗽一聲,然後我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最後老師『嗯』了一聲,就走了。」
「嗤嗤嗤嗤!」陳香芳笑得前仰後合,緊緊的抱著李國樓,兩人一起倒在大床上,嬉戲打鬧一番。
雨夜深沉,油燈吹熄,但李國樓睡不踏實,害怕接下來兩天會有什麼異變,盼望擔驚受怕的日子快點過去。心裡在想同治皇帝到底長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