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李鴻章紅得發紫,權傾朝野,家族裡多少人扛著他這面大旗做生意?幾名兄弟都成為大商人。看著眼前這位小兩輩的「孫兒」,倒是在晚輩之中的另類,這麼小的年齡就想收弟子了,有了自成一派的野心。
「嗯,那就好好考,爭取在讓皇帝對你有個好印象,考一個好名次,讓家鄉的宗氏祠堂裡再掛一塊《進士及第》的匾額上去,你哥五月份結婚,我做證婚人。你嘛好好向你哥學,做一個有良心的民族資本家。風流人物,不是讓你抹黑用的。」李鴻章說了三個多小時,依然精力充沛,心情愉悅。
李國樓臉上陪著笑,心裡嫉妒不已,他進士及第榮歸故里,還不能置辦結婚喜酒,只能娶幾位小妾,沖沖喜!做人比大哥李國蘊差一大截,能怪誰呢?像李鴻章、左宗棠都不納妾,做名臣個人操守很好,讓世人敬仰。而他想往上爬居於高位,這個人品行的缺失,讓他躲不過政敵的攻訐。想在朝堂上有所作為,怕是不成,陞官之路尚有重重障礙,以後進入軍機處,希望渺茫。
大清帝國的軍機處就似明朝的內閣,是朝堂政治軍事經濟的核心組織,國家的權力中心所在。至於五日早朝,只是一種朝堂形式,大臣們在養心殿裡向同治皇帝匯報工作。官員真正辦公是在總理府衙門以及六部衙門,踏入朝堂就想進入軍機處,決策層的幾名高官,每天有人在軍機處值班,連恭親王奕訢、直隸總督李鴻章也要排班,坐鎮軍機處處理公務。
李國樓自怨自艾,扼腕歎息的坐在馬車裡,人的野心是一步步膨脹起來,一想到他將要有「進士及第」的榮耀,朝堂班列的位子已經觸手可及,就在為他所作所為後悔。不該把三妻的位子,讓三朵「爛桃花」坐,還把家裡弄得像八國聯軍。
大清朝對官員的個人品行看得很重,李鴻章、左宗棠都是因為個人品行出色,才華橫溢,才平步青雲步入仕途。治家才能平天下,雖然他有「鬼子六」和「叔公」兩座靠山,但姻親結盟的大好機會,再也沒有了,滿人貴族是靠不上了。
李國樓經過和叔公李鴻章的一番深夜長談,野心更甚,他要把大清帝國的錢莊、票號整合,步入超級富豪的行列。更想搜羅門徒,在各方勢力之中,有自己的山頭,待到桃李滿天下,讓天下人稱頌他的主張。
洋務派改革之路充滿艱辛,每一條主張都會被人詬病。李國樓心裡在想,他出賣國家利益的事,到底會不會被人拿出來聲討?想到貢院裡的學子,以及那些翰林院的進士,跑到總理府衙門靜坐示威的場景,一張張年輕扭曲的臉,噴出口水,痛罵,「打倒李國樓!」「李國樓是斯文敗類!」「開除李國樓功名!」
一份陳條,將會得罪全天下的學子,讓他成為賣國求榮的人。李國樓充滿恐懼,好好的正人君子不做,幹嘛要寫這種反動的陳條。國家富強要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從小老師都是這樣教育學生。他也是熟讀聖賢書的人,思想怎麼會變得反動。「鬼子六」和「叔公」到底會怎樣看他?會不會以為他是外國間諜?
若是國家執行他所書的政策,以後大局卻不向他陳述的方向發展,脫離了國家所規劃的目標,他豈不成為千古罪人,引狼入室換來大清帝國亡國。李國樓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夜風凜冽,漫漫的長夜裡,好似有無數鬼怪在恥笑他的天真幼稚。
「叔公是隻老狐狸呀。」李國樓走在家裡的甬道上終於想通了,他的主張其實是和北洋通商事物大臣李鴻章不謀而合。
現在由他遞上陳條,所謂無知者無畏,放在總理府大討論,成也蕭何敗蕭何,攻訐的口水,由他這個留過洋的人承擔。若是有眉目了,他甚有可能要跟隨李鴻章出使普魯士面見「鐵血丞相」俾斯麥,而他就是可堪大用之才。若是無疾而終,他在朝堂上沒有立足之地,率先被李鴻章推出去當替罪羊。
李國樓猶自不甘心,獨自在內宅的庭院裡,嚎叫道:「蒼天啊!我不是壞人呀!走了歪道,會走回來的,請上帝原諒我吧。」
樓上的臥室裡,陳香芳被李國樓吵醒,取出枕頭下的懷表,看了一下時間,睡眼惺忪的說:「小樓,這深更半夜,你在院子裡叫什麼?發酒瘋啊。」
李國樓懊惱的捶打八仙桌,歎道:「小芳,我沒喝酒,今晚在叔公那裡,嘴說豁邊了,說了反動的話,以後我會成為比鬼子六,更糟世人痛恨的賣國賊,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哦······」陳香芳毫不在乎的說:「小樓,我看你想得太多了,這天知地知你知李鴻章知的事,還怕什麼?沒事的呀。快點睡覺,明天星期天,我們要去教堂做禮拜。」
李國樓長歎一聲,道:「小芳,你哪知道,叔公要我連夜寫出來,不給我回家。被我打馬虎眼,說回家準備資料,把前因後果,寫得盡善盡美,還要寫一份周邊國家的分析報告。叔公要我在發榜以前交給他,我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了。」
科考要考三天,然後過三天就放榜,國家錄取進士的名單就會公佈。然後就是進宮面聖,在乾清宮寫一篇由皇上出題的文章,最後根據綜合因素決出三甲的名次。大致十天時間就能決定一個人命運,而李鴻章讓李國樓寫陳條的規定時間是六天,是要李國樓在科考放榜以前就把陳條遞上去,不給李國樓改弦更張的機會。
「哦,小樓,寫就寫吧,反正貢院科考之事,你不用擔心,答案會自動跑到你案几上。這也是給你一個教訓,誰讓你這麼反動的呢。」陳香芳打個哈氣,倒頭就睡。她沒有替李國樓擔心什麼賣國賊之事,寫一篇文章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哎!」李國樓內心糾結,吹熄油燈,鑽進被窩,身旁是兩位嬌娘子,而他卻怎麼也睡不著。
「碧螺春後勁蠻厲害的。」李國樓心裡清楚,好茶葉的提神功能強勁,無奈的重新爬起,點起油燈,坐在八仙桌面前,徹夜書寫陳條。不過一想到盛懷宣也在書齋裡絞盡腦汁書寫關於「郵電局」的陳條,李國樓不由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次面見李鴻章,有得有失,銀行業的興旺趨勢已然躍入眼簾,李國樓一想到這裡,開始給耶利亞以及他大哥李國蘊寫信,《請進來銀行》的發展規模,絕不是六家,大清帝國建國時有圈地運動,而他建立商業王國有圈錢運動。他的《請進來銀行》要把兩江、直隸地區官員一網打盡,甚至包括宮裡的上萬名太監、宮女。
應該動用李蓮英與小德張兩顆棋子了,坐在乾清宮書寫文章,也要挑個好位子,否則同治皇帝哪能在二三百名進士裡看見他的尊榮呢?更何況極有可能兩位皇太后坐在慈竹簾子後面看究呢?若是兩位國母對他賞識了,六品官也有希望了。算計著接下來要走的路,李國樓高興的伸展懶腰,推開窗戶迎接第一道曙光。
報曉的雄雞啼鳴,新的一天會更精彩,李國樓笑看那一道彩霞,敢於擔當的人,才會走這條路,洋人並不可怕,他要打敗那些貪婪的洋人,先讓他們窩裡反,變成散沙,各個擊破。就像他身邊的日本女人,一門心思跟隨他,肯為他犧牲的女人,才值得他去愛。李國樓不怕和惡毒的洋人打交道,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狠手辣。
「真由子,昨晚吵醒你了,要緊麼,若是感覺困頓,就別去教堂了。」李國樓關懷備至,攙扶真由子身軀,一起走下樓梯。
真由子的一雙柳葉眉,微微顫動,嬌聲道:「不要緊,我也想去向神父做懺悔,為了我們倆的孩子,我努力做一個好人。」
李國樓心裡有些許擔心,詢問道:「真由子,你向神父懺悔些什麼?」
「麥克,這是我和上帝之間的事,不可以告訴你。」真由子一步步走下樓梯,穩如泰山,把李國樓晾在身後。
「哦!」李國樓看著真由子的背影,心裡狐疑不定,這個小日本女人,到底會向神父吐露些什麼?
「好了沒有,兩位姑奶奶。」李國樓看著懷表,站在客廳門口,催促著磨磨蹭蹭的陳香芳和真由子,快要半個小時了,還沒有打扮好。
陳香芳極為不滿道:「哼!小樓,你現在變壞了,過去從來不催促我的。」
「我的姑奶奶,我們再不快點,教堂施的餅,我們吃不到了。」李國樓還沒吃早餐,就想著教堂的那頓免費早餐。
「麥克,我好了。」真由子打扮妥貼,跨出門檻,隨手挽住李國樓胳膊。
「來了來了!」陳香芳抓起衣架上的帽子,一個箭步,跳出門檻。一家三人走出內宅,身後幾名老媽子,掩住嘴不敢笑。
陳香芳和真由子出一趟家門,都經過精心打扮,穿著西洋婦女的那種束胸長裙,戴著寬邊的花帽,挺胸吸肚,雙手拉住裙擺,跟誰在李國樓身後,亦步亦趨走出府門。燈草胡同裡的鄰居,看見李國樓出門,親熱的上前打招呼。
「大奶奶,上教堂啊!」「真由子,肚子這麼大了,還穿洋婆子衣服,不好的呀。」「大奶奶,我兒子想讀書,你看能不能幫忙。」「小芳你還認識我嗎?我是屎殼郎胡同的剃頭匠,人稱一炷香,你還記得嗎?我的兒子想找份活幹。」
除了隔壁鄰居,已有客人從門房間跑出來,要找陳香芳解決家庭的實際困難。
陳香芳大家風範,雙手微微下壓,含笑道:「各位別急,等我做完禮拜回來再談。」
陳香芳三言二語打發了三名大清早就來騷擾她的客人,都是面熟,沒有交情的老鄰居,最後一個蹬上馬車。
馬車滾動,駛向宣武門堂,李國樓極為不滿的瞥眼道:「小芳,我是讓你收保護費,你把賬房間,放在家門口不算,怎麼開始給人介紹工作起來,這有完沒用完。」
陳香芳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樓,你不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名聲在外。反正我們也快要搬家了,你就眼不見為淨,別去管江湖上的事。」
李國樓告誡道:「小芳,我馬上要進士及第了,身份貴重了。以後你千萬不要給我惹禍,別打打殺殺,閉上你的嘴,有事讓小弟去做。」
「哎!這多不得勁,我就喜歡一統江湖,捨我其誰的霸氣一出,誰與爭鋒!」
陳香芳喜好多管閒事,攬在身上,才能突顯她在京師的江湖地位。
「哎,小芳,我好後悔啊。不該讓你拋頭露面,你的野心越來越大了。」李國樓追悔莫及,女人為了事業,竟然也會沽名釣譽,折騰他的黑金家底。
「放心小樓,穩賺不賠。是吧真由子!」陳香芳拉攏真由子,「天字號」事業有了合夥人,徹底讓李國樓閉嘴。
「嗨!我聽大***。」真由子微微鞠躬,感謝陳香芳給她一個加入「天字號」的機會。
「哦!買糕的!」李國樓雙手抱頭,萬沒想到大肚子的真由子加入了「天字號」,這是一隻毒蜘蛛啊,未來「天字號」會變成怎樣?李國樓不敢往下想。
京師最有名的天主堂是南堂。一般人都叫它宣武門堂。初時意大利人利瑪竇在此建了一座小教堂,1650年湯若望將其擴建為北京城內第一大教堂。順治皇帝曾二十四次來此與湯若望促膝談心。1775年南堂被毀於火災,後清乾隆皇帝賜銀萬兩重修。這是一座皇家修建的天主教堂,不對社會開放,是京師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有資格前去做禮拜。
李國樓如今帶著兩名家屬,來到宣武門堂,聆聽洋人主教的布道,他喜歡聽主教將大道理,暗中學習主教說話是的氣度,李國樓從來不進告解室。但主教大人早已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因為他家裡的那些「後宮」,有幾個已是真正的天主教徒,早已在告解室把他出賣了。
洋主教聲音悅耳:「創造宇宙及其中萬物的天主,既是天地的主宰,就不住人手所建的殿宇。因為我們生活、行動、存在,都在他內,正如你們的某些詩人說的,原來我們也是他的子孫。我們既是天主的子孫,就不該想,神就像由人的藝術及思想所制的金銀石刻的東西一樣。天主對那愚昧無知的時代,原不深究。如今卻傳諭各處的人都要悔改,因為他已定了一個日期,要由他所立定的人,按正義審判天下,他為給眾人一個可信的憑據,就叫這人從死者中復活了······」
「上帝保佑,阿門!」坐在長凳上的教徒,一起劃一個十字,完成星期天的禮拜。
看見主教做完布道向他走來,李國樓躬身施禮,暗叫倒霉,這次又要被主教大人訓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