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樓交代完公事,外面響起了放炮聲,包大人審案了。李國樓叫道:「解散!好生辦差。我沒有這麼大能耐,誰都不帶。」
艾海熱屁股貼上來,嘻嘻笑道:「李隊副,我,你總是要帶的,就一個人哦!我從來沒有機會看包大人審案。」
李國樓站起來,戴上那頂「西瓜帽」掃視艾海那張奸詐的臉,心裡已然清楚,這臭小子案情沒有好生探聽,對他這幾天的動向倒是瞭如指掌。
嚴肅認真道:「千萬不能笑,該喝彩時大聲點,別丟刑部的臉。懂嗎?」李國樓把他的臉面升級到刑部的高度上,告誡艾海不要對嘴,他可是有艾海終身幸福的把柄。
艾海嘿嘿一笑,道:「多謝李隊副看得起我,我這嗓門不比馬德全差。」說完艾海得意的掃視其他八個人,現在以他在李國樓這裡最得寵。馬德全只是個傻愣子,和他不是一個檔次的人。
兩人並肩離開天字大院,路上還遇見了姚錯、陸海空,沒有遇見行雲風。李國樓問行雲風為什麼不去看審案?原來行雲風歲數大了,已經沒有升職空間,這種官場上站著給長官做捧哏的角色,他已經不願做了。超凡脫俗自成一派,等過幾年就養老抱娃娃了。
同僚、長官們都打扮得妥妥貼貼,神采奕奕跨入大堂,有身份地位的人大聚首,雖然沒有位子坐,但只要站在這裡,就說明在刑部已有一定的地位。
衙役先帶進了原告,走在最前面的人,就是訟師宋世雄,四十歲不到,面白無鬚,身形偏瘦,戴著一副金絲邊眼睛。他有個族弟宋世傑在廣州非常有名,號稱「有贏無輸」,想要請動宋世傑作訟師,費用至少要用兩隻金元寶,早已成為傳奇性人物。
做訟師都是有功名的人,秀才出身,比師爺低等,在社會上名聲狼藉。一般讀書人是不願意做訟師這份職業,訟師收黑心錢,走後門,跑關係,篡改供詞,這種下作的事,一手包辦。許多訴主都是的訟師的蠱惑下打官司的,到頭來還輸掉官事,所以訟師很遭人恨。訟師吃了原告吃被告,和衙門裡的人狼狽為奸,想要在訟師手裡伸張正義,那只有人命官司,還是板上釘釘的官事,才會有訟師伸張正義的時候。
宋世雄跨進大堂門檻,先是對著李國樓站立的方向抱拳行禮,這裡的官員才是案件審理的關鍵,第一手資料,都是由像李國樓這樣在現場辦案的人書寫的。
地字大隊隊正好運來是這樁案子的經辦人,湊在李國樓身邊,和李國樓套近乎。他們地字號大隊的人,早就改換門庭,全部拜在李國樓門下,道理很簡單,春節過後李國樓就要成為他們隊的隊長。本來的隊長劉成樂調令已下,將要離開京師,跑到哪個村公所去做保正。
在切切私語中,李國樓大致瞭解這樁案件的情況。七里屯陳莊,寡婦陳羅氏有一名十六歲不到的兒子陳中河,因為長年家裡沒有父親,在村裡成為小霸王,偷雞摸狗,對人不禮貌,打架,說髒話,甚至對母親也不禮貌。所以陳莊的村正陳亞軍、族長陳布裡,還有母親陳羅氏一致決定要把陳中河開除出陳氏家族,陳中河的第一條大罪就是不孝!
萬事孝為先,齊家平天下,首先要看孝道。一個人被冠以不孝,在社會上就沒有地位,一事無成。大清律規定,官員的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叫做丁憂。有的官員花銀子坐上肥缺,遇到父母死了怎麼辦?耍奸的人就會隱瞞父母的死訊。因為大清朝做七品以上的官,都是異地為官,交通不暢信息不靈,很多歷史有名的官員都做過這種隱瞞父母死訊的事。當然理由林林總總,包羅萬象,不一定是為了撈銀子。有的官員位子重要,皇帝離不開他,可以使用皇權剝奪死了父母的官員丁憂權,這叫奪情。
現在這樁案件若是成立,被告陳中河從陳氏家族除名,就是沒有繼承權,將來在社會上也找不到好工作,至於功名就別想了,連考秀才的資格也沒有。
好運來低聲道:「宋世雄花名攪屎棍,最喜歡混淆視聽,聽他說訟詞你聽不明白,只恨當初讀書不好。」
李國樓看向原告方一大群人,被告方只有一名孤獨的少年,不由感覺怪異,天底下怎麼有這種母親,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少年看上去有點黑,但不是很結實,打架不會厲害。應該喜歡在外面閒逛廝混,家教不嚴,二流子一個。
「那麼原告說的事情是真的嗎?」李國樓有點狐疑。
好運來道:「我親自掃聽過了,都是事實,臭小子不太平的主,陳莊一霸,專門做下絆子的事,好多人家門都給他塗過糞便。」
李國樓點頭道:「哦,喜歡惡作劇啊,心裡有點變態,是該好好教訓。」
「咚咚咚!」大鼓響起,大喉嚨衙役大叫:「升堂!」
兩班衙役分左右站立,「唔唔唔······威威威······」手裡的水火棍敲打青石地磚,肅靜的兩塊牌子立在看熱鬧的人群前面,還有拿各種刑具的衙役站在後面,場面煞是可怕,連李國樓也變得凶神惡煞。
後堂裡走出身穿一身青石色官袍的包一同、鄔得福,頭戴紅寶石頂戴花翎,胸口的一串瑪瑙朝珠價值不菲。包一同身後站立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手捧著官印,這種隨從通常是大官豢養的小相公。李國樓被身邊的人頂了好幾下,都是要他好生看看包一同的小相公是長成什麼樣。
李國樓和旁邊的人一樣,好奇中帶著認可,男人能夠長成這樣俊秀,不做小相公就浪費了。
審案開始,除了訟師宋世雄,原告方、被告方分左右跪地,陳村的人站在後面,他們中有村正、族長以及來看熱鬧的人,一共放進二百多人,一般都是花銀子,才能進入公堂看審案,這也是看門的衙役一項收入,已經成為衙門的潛規則。上面的長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不知道這種事。
官府審案就像一齣戲,有許多人想看真實的案件審理,每一個環節都能看見花銀子的影子。衙役之間做的手勢連呆在衙門裡的捕快、高官都不知什麼意思,只有搭天地線的鄔得福知道其中含義。
包一同一拍驚堂木,威嚴道:「肅靜!」
全場變得鴉雀無聲,官儀顯現讓人不寒而慄,這就是傳說中的審案,誰敢大聲喧嘩,先來上二十板子,讓你血肉橫飛。
包一同微微一點頭,大嗓門衙役叫道:「帶原告陳羅氏。」
陳羅氏從後面被人領到前面的原告石上跪下,嬌聲道:「賤妾就是原告陳羅氏,請包大人驗明正身。」
這是開庭審案的規矩,若是原告是假的,審案不是變成天大的笑話。有幾名陳莊的村民上來指證,原告是陳羅氏本人,被告是陳中河本人,沒有假貨,案件繼續開審。
接下來輪到訟師宋世雄出面,向公堂上的長官執拳行禮,展開訴狀:「今原告陳羅氏委託管家陳亞學,狀告逆子陳中河,為子不孝,做人不仁,處事不義,好逸惡勞,劣性不改,教頑不化,劣跡斑斑,不配做陳氏一族的人。有十八大罪,三十小罪,現有訟師宋世雄來給大人朗讀······」
好嘛一個少年所犯的罪,從宋世雄嘴裡說了半個小時,說得唾沫橫飛,抑揚頓挫。聽的人都覺得好笑,也覺得悲哀,好多就是小孩子胡鬧,也被冠以不仁不義,再加上陳中河對母親陳羅氏言語不尊,就是坐實不孝的大罪了。
此時的教義是君要死不臣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這就是孝道的最好解讀,子女是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的。從法理上來講原告陳羅氏只要說的事情屬實,就佔了天理,任憑誰也扳不倒宋世雄的訟詞。
官老爺的鐵屁股就是這樣修煉成的,官儀不是常人做得到的,半個多小時坐在公堂之上的包一同一動不動,一個姿勢手撐著下巴,手肘支在案几上,嘴裡發出「嗯!啊!」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他沒有睡覺,一直在聽著。
李國樓等一班官員,進入刑部也修煉過,半個小時依然挺直不動,威嚴中帶著煞氣,龍馬精神,站如一棵松,人中翹楚才能為官。
宋世雄念完訟詞,長舒一口氣,等待長官的問話。
鄔得福揚聲道:「宋訟師把狀子呈上來。」
狀子是折疊式樣,包一同慢慢展開狀子,低頭看著狀子,看得仔細不發一言。
大堂裡鴉雀無聲,連呼吸的聲音也能聽見。壓抑的氣氛,讓跪在地上的被告陳中河,兩隻膝蓋移來移去,多動的習慣讓陳中河渾身難受,他一輩子也沒有跪過這麼長時間。
包一同沒有找到訴狀裡有什麼漏洞,擺出官威道:「被告陳中河,原告陳亞學狀告可否屬實,你還有什麼話說?」
正在發育期的陳中河甕聲甕氣道:「大人明鑒,陳亞學只是我家的奴才,怎麼可以做原告呢。我一百個不服!」
鄔得福喝道:「被告陳中河,你要搞明白被告是你母親,因為是女的緣故,所以讓陳亞學作為原告,你不服也得服。再不服就掌嘴十下,讓你長記性。」
陳中河惱怒道:「大人,我沒錢請訟師,我要我爹留下的房產土地,我才是姓陳的人。」因為他還不是成年人,沒有繼承權,現在陳家的一切都不屬於他,所以陳中河在堂上第一件事就是要家裡的祖產。
包一同嗤之以鼻,冷笑道:「像你這種敗家子,還有臉姓陳嗎?家族裡的人都不要你了。現在本官問你,原告說的事情,可否屬實,你要如實答來。」
陳中河看向陳羅氏,道:「她是我娘,我向她發發脾氣,也屬正常,過後我不是陪禮道歉了嗎?母子不應有隔夜仇,其他事情我承認做過,不孝我一概不認。」
公堂後面的人群已有人叫「不要臉的小崽子!把小崽子趕出陳莊!小崽子不配姓陳!」陳莊的人都在痛罵陳中河,說他丟盡陳莊的臉,沒有一個村民替陳中河說好話。
李國樓瞧著這一幕,卻覺得怪異,一名少年又沒有殺人放火,連調戲小姑娘的事也沒做過,全村人為什麼這樣恨這個少年。來到這裡的陳莊人真的能代表陳莊的民意嗎?到底是誰收買這些村民,李國樓看向文弱模樣的陳羅氏,外表楚楚可憐的陳羅氏,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坐在高堂之上的包大人到底會怎麼判案呢?李國樓期待雙方擦出火花,想要探究一番包大人的內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