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清嫵收拾碗筷,看了看孩子們在燈光下伏案寫作業的乖巧模樣,又看了看繼續懶散的蜷縮在沙發上的男人,流暢如煙的瘦削身形,她剛好就站在他的左邊,無表情的左臉頰從側面看,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畫,鼻子是鼻子,眼窩是眼窩,彼此深陷,深刻而沉溺著妖孽。
凌衍森正在發呆,或者,正在抿唇隱忍著什麼。
他回頭,不解,目光是墨黑的水墨丹青,一如墨色的海洋,氤著濃濃的深霧,燈光下波光瀲灩。
「你指什麼?」
「洗澡。這間公寓雖然不大,但浴室的格局還是很寬敞的,有浴缸也有蓮蓬頭,不然你和多多小小一起洗吧,省事兒。」
其實清嫵不過是在擔心,擔心他一個人洗澡有沒有問題,凌思聰把她嚇唬到了,叫兩個小子看著他,出了什麼事兒她也能及時知道。
但凌衍森馬上就蹙眉,「不用。」
清嫵睨他一眼,沒做聲。
過了一會兒找了條浴巾過來給他,「設施什麼的知道怎麼用吧,這是老式房子,用燃氣熱水,你要先打開開關,然後……」
「我不是從山野過來的,知道看圖表,看步驟,雖然,真的沒用過這麼老式的東西。」凌衍森就那麼直愣愣的看著她,目光太亮,略含窈窕的戲謔,看得她一陣不適,立刻轉移目光。
清嫵因為他那句本是半玩笑的話來了氣,「我要養兩個孩子,我只用得起這種。」
凌衍森一頓,深深看她一眼,斂下眸子,低著的腦袋就像灌了鉛,沉得他再也不想抬起來,「我去洗澡了。」
清嫵到底還是不放心,拉了拉他漂亮而乾淨的襯衣,卻發現袖口處粘了他手腕上的汗,濕濕的,冷冷的,她去看他的表情,發現他隱沒在暗處的眉宇糾結成一團,她立刻緊張起來了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嗎?啊?」
凌衍森搖搖頭,抿著唇,沒有說話,然後快速進了浴室,清嫵在外頭聽著,直到確定裡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才驀地鬆了口氣。
但她不知道,浴室裡,凌衍森正抱著馬桶嘔吐不止,之所以把水聲開到最大,不過是怕她聽見,他使勁壓抑著聲音,幾乎把吃進去的晚飯全部吐了出來,身體失去力氣,倚靠著於是氤氳著水霧的牆壁,背脊潮濕,一如他不怎麼能明朗的起來的心情。
這樣下去,總會被她發現,總會造成不便,他不想在她面前當個病人。一點都不想。
半個小時,清嫵就在浴室外頭狹窄的地板上走來走去,來回晃悠,她光著腳,生怕裡頭的他聽見頻繁的腳步聲,他是病人,無論他之前多硬如磐石,現在他肯定會在一度程度上比較敏感。
她一點也不想給造成任何壓力,嚇跑他。
數著時間,分分秒秒都在眼皮子底下排隊等待溜走。孩子們都做完作業在客廳看動畫片了,浴室裡依舊水聲不斷,她記得從前他並不怎麼喜歡享受,家裡的浴室那麼大,很多設備他從來都沒用過,每次沐浴,都是在蓮蓬頭底下,他鮮少進浴缸,用他的話說那就是浪費時間的地方。
但現在,四十分鐘都過去了。
她沉不住氣,終究還是太過擔心,敲門了,「喂,洗好沒?」
隔了一會兒沒聽到回答,她又多敲了幾下。
這次,水聲立刻停了,傳來他充滿霧濃的聲音,潮濕而低沉,「你們急著用浴室嗎?」
「不,你慢慢用,我只是看你洗得太久。今天溫度有些低,多多和小小不洗澡,你慢慢洗。」
清嫵聽見他的聲音就放下心來,客廳裡,多多和小小的目光不知什麼時候從他們心愛的動畫片上轉移到了她這邊,兩個小腦袋齊刷刷看過來。
「看你們的動畫片啊,看媽媽幹嘛?」清嫵嗔怪。
「媽媽是流流,偷看面癱洗澡誒!」小小小嘴一張,笑嘻嘻的。
清嫵氣急,幾乎立刻就紅透了兩邊臉頰,粉粉嫩嫩,很有久違的瑩潤,「死小子!瞎說什麼呢?竟然敢說媽媽是流氓!」
「不,媽媽你說的,不能說髒話,所以,流流才不是髒話,但是媽媽聽得懂!哈哈!」小小翻眼,可愛又調皮的樣子很想叫人過去咬一口。
多多比較穩重,眼看媽媽要奔過來發飆,立刻用手摀住小小那張口無遮攔的嘴兒,「你消停點!別打攪媽媽。」
「哦,偷看洗澡不能打攪的,哥,你是這意思?」
「……」
凌衍森聽著外頭的對話,撇嘴,笑了笑,再度抬眼,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頭,目光陰沉了下來。頭髮一經水立刻軟趴趴地黏在頭皮上,而現在,他意味著恐怖和噁心的頭皮圖案十分精彩,不是白森森的,而是溝壑縱橫的,就像黃土高原,醜陋到了極致,大半個顱骨碎裂,修修補補,縫縫合合。,數次開顱手術,他的頭皮已經被糟蹋的不能看,他怕嚇著她和孩子們,所以絕不能讓多多小小和他一塊兒洗澡,但又不能用吹風將頭髮立刻吹乾,所以只能借助頭頂的浴霸的高溫,把頭髮蒸乾再出去。
可是,頭髮蒸乾很慢,剛洗過澡的身體卻又很快的悶出了一聲汗。澡等於白洗了。
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清嫵亂了方寸,忍了太久,第二次敲門,「我要洗澡睡覺了,你還沒好嗎?水聲都聽了這麼久,你在裡頭幹什麼?」
凌衍森無話可說,找不到任何理由。所以,某個常用並且非常實用的理由就脫口而出,響噹噹的嘹亮,透過悶悶的門,傳到清嫵耳裡,讓她再無話可說。
「咳……再等等,馬上就射了……」
「啊?射什麼……啊!凌混蛋!你在我乾淨的浴室裡做什麼苟且的勾當?」
「我已經很克制了,剛醒來那段時間三天兩頭一次,鑒於醫生說頻率不能太高,以免日後早瀉,所以降到一週一次……哦……啊……嗯……呼」
「……」
清嫵知道,讓他去死真的是一句很惡毒的話,可她現在真的非常非常的想對他說!之前的擔心幻化成對自己自作多情的嘲笑,她摸了摸涼涼的腳,踏上托板,氣沖沖走到客廳看電視。
裡頭,凌衍森在浴霸下站得筆直,看著鏡子裡的頭髮以龜速蒸乾,右邊臉頰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他是如此自卑,以至於在她面前變成了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