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我拉高衣領走進了這個疫人的聖殿.通往冰柱的橋已經被截斷.那個高聳的冰柱卻依然然矗立在那裡.因為和我中間隔了一條深深的鴻溝.顯得更加長大.明明是一個人造的物件.卻像是史前的遺物.在因為寒冷而變得分外透明的空間裡.充滿了神秘的氣息.
田甜一襲白袍.孤零零地站在那冰柱之下.纖細的如一隻冰凌.似乎隨時都會折斷.
「你來了.」田甜見到我並不吃驚.彷彿一直在等我到來.
「你竟然沒跑.」我冷冷道.
「諸事已畢.我心願已了.為什麼要跑.」田甜不為所動.伸手輕撫自己的長髮.
「心願已了.毀掉這個城市就是你的心願.」我感到這人很不可理喻.反問道.
「當然不是.」田甜牽動嘴角.「我給你的錄像你沒看吧.如果你看了.肯定不會這樣問我.」
「你給我造了這麼個爛攤子.我哪有時間看你的錄像.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吧.」
「我在這裡等你.當然是要說給你聽.若是我做的這一切沒人知道.我的犧牲豈不是沒有意義.」田甜緩步向旁邊走.
我緊盯著她.緊貼著牆壁.也跟著她朝旁邊走去.這條路沿著牆壁轉了一圈.結滿了白色的濃冰.幸好這裡的溫度足夠低.並不感到地滑.
「你說我要毀掉這個城市.其實你錯了.這個城市不只是城市而已.」
「哦.怎麼講.」
「大災變之後.殘餘的人們聚集在一起.有的地方退化成了弱肉強食的地獄.有的地方被充滿野心的軍閥把持.有的地方淪為格迦的獸圈.短短幾個月.人類經歷了滅絕的恐懼和退化的威脅.人類歷史上曾經有過的愚昧和殘暴處處可見.但是這裡不一樣.」田甜沒有停下腳步.圍著冰柱緩緩走著.
我沒有說話.等她繼續說.
「這裡不一樣.因為這裡有疫人.它們不光提供了保護.還是絕佳的實驗材料.因為他們的存在.讓人類戰勝格迦變成了可能.我聯繫過無數的人類聚集點.從沒發現過這樣的例子.應該說.這裡是人類的希望.我想你會贊同這一點.」
「我贊同.所以我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這裡毀掉.」
「因為我要毀掉人類.」田甜停下腳步看著我.眼中竟是滿滿的仇恨和厭惡.
「為什麼.」我愣了.這個田甜雖說是個疫人.但至少曾經是人類.她恨這個城市的人也就罷了.怎麼會連整個人類都恨上了.
田甜笑了.扶著冰柱竟像是笑得站不起來一般.「你別著急.我肯定會告訴你.要不然我會多麼寂寞.」
我盯著眼前這個笑得像瘋子一樣的女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她停下笑開始說.「我的母親在我三歲的時候帶著我嫁給了一個男人……」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這傢伙搞精神分析嗎.要從童年經歷說起.
田甜說了這一句之後就沒再說話.停了半天突然敞開了自己的白袍.露出底下曼妙的身體和那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四安.我美嗎.」
我盯著她.再感覺不到她身上的人類氣息.冷冷道:「我看不出來.」
「你不敢說.」田甜任由衣服敞著.像是鏡前自憐的怨婦.「我美.從十二歲開始我就知道了這一點.從那時起我就被那個自稱是我父親的男人佔有了.」
我被她說的這話驚呆了.這種事情我不是沒有聽說過.但是主角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還是第一次.
「他從沒有把我當人.但是他會給我買最精緻的內衣.吃最好的東西.因為他需要我發育出更好的身材來取悅他.」
「你的母親不知道.」我忍不住問道.
「她.她是個工作狂.家都不回.怎麼能知道這些.」田甜冷冷地說.
「若我知道這樣的事.我會殺了他.」我感到了憤怒.雖然我並不想為這個女瘋子而憤怒.
「可惜你不在.」田甜冷笑道:「十四歲的時候.我殺了他.但我的母親卻因為這件事情拋棄了我.流落街頭的日子.你不可能想像得到.但你應該能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怎樣才能在街頭生存.」
「我見過了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道貌岸然和內心骯髒.後來一個神父在滿足之後將我帶回了教會……」
「後來我成為了一名理事.這個出路.是我在教堂後面的小宿舍裡.用自己的身體換來的.這種交換用了十年.」
「我恨這些男人.不管是世俗的還是神職的.但我又不敢殺了他們.因為我想活著.想活的更好.你懂嗎.」
我點了點頭.「我懂.但是我又不懂……」
「不懂.」田甜氣急而笑.「不管你懂不懂吧.你並不比那些人強多少.雖然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但你看到它的時候你就心軟了.你為什麼會被我欺騙.封嚴為什麼會對我言聽計從.你們都是該死的人.」
田甜溫柔地撫摸自己身上的傷痕.口中的話卻越來越冷冽.
「疫人暴動的時候.我幫助收容了一些疫人.為了他們.我忍著飢餓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他們.為了他們.我徹夜開著窗戶.自己卻病的奄奄一息.但是現在.我終於不用懼怕寒冷了.」田甜瘋狂的笑了起來.
「在我最虛弱的時候.他們享用了我的身體.在我的身上留下了傷痕.我用我的身體獻祭.用他們的血獻祭.」
我愣愣地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如果不是現在這種結局.我會感到深深的同情.但是現在.我只感到冷.徹骨的冷.
「……常誠帶著疫人走了.我也帶著疫人走了.在他走之前.我見過他一次.後來他找過我.」
「常誠找你幹什麼.」我忍不住問道.
「那個假惺惺的和尚.他想勸我將疫人帶出城外.和他一起給這些畜生做狗.但是他卻發現了一件事情.就是因為這件事.他保守了這個組織的秘密.沒有透露給任何人.」
常城竟然知道這個組織的秘密.
「想不到吧.那個生我的女人.她是常誠的女兒.」田甜格格的笑了起來.「那個從小出家的持戒和尚.那個自願墮入地獄的活菩薩是我的祖父.」
我震驚了.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是這樣的關係.心中不由感慨這世間的因果.
「若是沒有他.我就不會來到這個世上.也不會經受這些苦難.當我從那種自己無法控制的恐懼中一次次醒來的時候.我的心中只有恨.神說的不錯.我們都是有罪的.這種罪深深紮在人類的骨頭裡.不管用什麼樣的懺悔.甚至用聖水把他們煮熟也沒有任何用處.這種邪惡的生物只能滅絕.」
「恕的計劃提醒了我.後來我找到了封嚴.我知道他會幫我.在他贊同了這個計劃之後.我殺死了常誠.四安.我得謝謝你.是你給了我機會.我斬斷了我身上的罪惡.接下來就是斬斷全人類的罪惡.我才是真正的神使.我把這種淨化叫做復仇.你覺得怎麼樣.」
我腦子裡很亂.雖然知道她要滅絕全人類只是一種瘋子的囈語.但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如此也讓我深深感到了荒謬.我當然有很多的言語可以駁斥她.但是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一切已經無可挽回.我不想為了拯救這個從小就活在陰暗中的女人浪費口舌.
田甜又笑了一會.突然開口道:「四安.你無話可說了嗎.」
我搖頭道:「現在的情況還在我們掌握之中.我沒有什麼想跟你說的.」
「掌握之中.」田甜好像聽到了多麼可笑的事情.「常誠曾經認為所有的事情盡在掌握之中.向慈也曾經這樣想.李山.李二.恕.怒.他們都認為自己勝券在握.可是他們都輸了.你也不例外.我知道你們挖了一個耗子洞.但是我就沒有辦法對付你們嗎.人類就快完了.夏天到了.疫人也完了.」
田甜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深淵邊緣.「格迦……多麼美妙的名字……他們是這麼純潔.只有食物和殺戮.他們是多麼美麗.沒有任何能讓人覬覦的邪惡身體.當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它們時.該是多麼美好.」
「到那時.自有那時的邪惡.」我冷冷道.
「那是他們的事情.若你能看到.請你告訴我.」田甜微笑著說.「人類處理人類的事情.格迦處理格迦的事情.那個我……一定會比我幹得更好……」
田甜說著不經意地向前邁了一步.悠然落入了無底的深淵.風把她的白袍扯下.在黑暗的底色裡緩緩展開.飄落.
靠著牆壁站著.我有些頭暈.她所說的這一切讓我感到深深的無力.我不知道人類怎樣.但是整個長安城已經即將傾覆於她的陰謀之下.而這一切的起因.卻僅僅是一個女孩的悲慘遭遇.看著眼前恢弘的巨柱.我竟然有些理解她.在他的眼中.人類的確已經腐朽的不可救藥.她的眼中已經看不到光明.奪走這些光明的.卻正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