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往事,在著幾樽清酒的交灌下開始漸漸清晰。於是,不少意氣風發的公子們嘴裡大笑。笑談年少風花雪月。
有人說,「我小的時候很喜歡一個小姐。我當時家中敗落,是個窮村裡的教書先生,有一天上鎮趕集,卻看見她的簾轎精緻。那時候杏花鬧枝頭,春色盎然,長風吹起她的簾轎,我遙遙望了一眼,然後就是一輩子的懷念。她穿著粉紫色的羅裙,眼睛清澈,端莊大方,對著輕輕一笑。後來我的家族重新盛起,我被送到青籬來,至今未見她一面。」
有人說,「我的愛人是我很小時期的鄰居,那個時候父親還沒成狀元,我和她兩個生在鄉村,她和我很要好。後來父親得道,我搬到了京城居住,臨走前我對她說,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結果,她真的等了下去,等了十年,十年後她死了,我是在前往青籬求學是匆匆路過她的墳才知道的。她的墳,長著很多草。」
有人說,「我曾經流連花叢之中,認識過一個花魁,名字叫做夜籟,夜籟長得很美,我和她經常在月下把酒吟詩,經常嬉戲玩鬧,我有一次玩笑說我要娶她,誰知這個傻姑娘居然當了真,為了入我家門不惜自毀容顏然後離開風塵。只可惜,我家世嚴謹,最終還是辜負了她。她後來嫁人了,也不知道是嫁給了誰。誰那麼好福氣娶得這樣一個好女孩。」
所有少年時期的荒唐事情,到了以後回憶起來,拿著一壇清酒,灌入喉嚨,然後淚如雨下。
這些錯過的人,這些錯過的愛情,都是回望往生時,每個人淚光之中閃動的身影。
我愛的人,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愛我的人。如今,幾年風雨,幾年風塵,幾年滄海,幾年桑田,你們可都還是舊時的模樣?
「我小時候愛過一個紮著羊角辮的說戲姑娘…」
「哈,我曾經為了見心愛的花魁而拋下萬兩黃金!」
「說來也傻,我當初愛人生病了,我一天爬了十二座山,給她求了十二道護身符。」
「這有什麼,我還編過一個月的草螞蚱只為她高興呢。」
「……」
這樣的喧嘩聲中,不知誰淚沾衣裳,不知誰高昂著頭,不讓眼淚流下。不知道是誰回憶起了誰。
莫言之聽著,聽著,然後也笑了,她沒有醉,只是眼睛已經醉了。
「其實,女人也是有些好的。」
「狗屁,壞的就是瘋子,好的就是傻子。」一人冷笑,眼睛卻是通紅。
室內的氣氛一時間又沉默了下去,有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想起,那些七尺男兒們全都滿眼悲涼。
這只是一次放縱,放縱之後,他們依舊風流依舊鮮衣怒馬,依舊志在四方。只是一次放縱。
莫言之看著旁邊的兩人,然後笑問道:「你們有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往事。」
文尚翎眨了眨眼睛,然後點頭,笑:「人不風流枉少年,我當然是有了。」
他微笑著,眸光之中卻是一片蒼老,「只是,忘記了。」
莫言之搖頭,把他面前的杯子倒酒倒的滿滿的,「不可能,那些深刻的風月故事不可能會忘記的。」
文尚翎出神看著杯中的濁黃清酒,看久了然後忽然流笑了起來,半是懷念半是悲傷,眼神暗淡只是再深處卻是如同在寂寂千山裡行走的旅客,那樣的悲哀濃厚彷彿將滄海的碧浪盡泯,曲終人散,相見無期。
莫言之微歎,然後目光看向對面的容諳,容諳此刻玉顏平靜,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事情。
「其實,我小時候還真的沒有什麼風月可談,」莫言之決定拋磚引玉,笑著坦白:「年少時期,除了書房就是寢室,出了寢室,又是書房。」那書房就是一間黑屋子,那寢室依舊是一間黑屋子。
「你依舊是年少。」容諳忽然抬頭,目光極其清淡,他鳳眸裡黑色的瞳孔照應出這裡的人間繁華,喧囂不絕,寂寂黑色。紅衣黑髮,他妖嬈他冷漠,他喜怒無常,他陰晴不定,同樣,他孤獨他寂寞,眾人皆醉唯他獨醒。用著一種幾近冷漠的平淡目光看遍人間百態。
莫言之心中輕輕地搖頭,輕輕地歎息,只是表面上依舊微笑如初。
她目光靜靜看著容諳,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很輕很柔,像是湛藍天空下飄忽的絨絮,浮浮沉沉,擾亂人心。莫言之又將他面前的金樽倒滿酒,道:「這些風花雪月有也好無也好,都不需要太過執著,千帆過盡,枯木又春,當我們登高遠望看遍人間風景時,才會明白。」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著兩人一舉,道:「世事浮沉,唯此心永恆。」
文尚翎也舉杯,微笑:「世事浮沉,唯此心永恆。」
剩下容諳一人,鳳眸死死看著莫言之,莫言之保持著舉杯的姿勢,目光含笑。
許久,容諳也笑了,本來不輕易微笑的人,突然笑起來,就像是一瞬間那枯稿成艷骨,敗草再綠,秋天時節南飛的鴻雁掠眸轉身,雙翅浮過萬般光影。
「好,」他鳳眸也碎出點點微笑,舉杯同他們,「世事浮沉,唯此心永恆。」
旁邊扶琴的黃裳女子半遮容顏,輕輕談奏起絲絃,然後聲音婉轉:「
昔時縱歌畫舫,千里碧波皎月無邊。旁有佳人,懷有金樽。聽絲竹悅耳,看美人風流。鮮衣怒馬劍指天涯,乘舟行過山河萬里,高原星辰似錦,大漠駝鈴陣陣,沙亮如雪,揚鞭且去大醉三場!誰與我共?
勒馬西山,東至滄海浩蕩,無邊無際,霞光萬丈,水天一色,拂曉金光射落九州,恍如百丈重錦,天光雲影,錦繡無雙。明明媚媚,江山如畫。
擲千金只為博伊人回眸一笑,紅唇貝齒,飲百酒只願與高士談古論今,共賞英雄!
豪傑志在四方,位臨廟堂則應權傾朝野,身在江湖則該造福一方,世事跌宕,早生華髮,往日舊人永埋青山綠水,孤墳遍野,誰憐我淚下愴然。
嗚呼哉!十年蘭柯夢,年少風月終是空談。」
……
第二日,萬里無雲,蒼天茫茫。
「你確定要帶這麼多東西。」莫言之坐在棕紅馬上,挑眉看著雲裔將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放入車轎內。
「這裡面的東西都是必需品。」雲裔微笑,然後指揮著一搬運的小廝,「把那金紅色的箱子放在最裡面,對,就是那裡。」
綠綺和文尚翎而後出來,綠綺今日有些疲憊,黑色的眼眸下一圈淡淡烏青。她走向莫言之,然後翻身,騎上了莫言之旁邊的一匹白馬。
文尚翎行步顧院長去,看著來來往往搬運的人群,有些疑惑:「院長這是在幹什麼。」
顧院長回答道:「就要出發去傲天了,把一些東西整理一下。」
「為什麼?」
「在傲天玩上一段世間後,我打算直接回齊國,不回書院了。」
「原來院長是齊國人啊。」
「嗯。」
待終於將一切都準備好了,一行人好好這才出發。殷虛長老一群人在前方帶路,彷彿昨日的事情不曾發生,還是一樣的高傲。
傲天近幾日加強對於國邊境人員進出的管轄,如今沒有國內監國院親自授予的通行證,不得入內,無論是誰人,一律不放行。
這條律令是傲天的聖女前幾日才剛剛頒布,實行幾日效果也頗為顯著。國內的動亂事故,如今少了很多。
傲天的新皇登基,聖女廣邀天下人,來參加者不需要通行證,但是必需有一位神殿長老出示神殿的關口令。
「通行證!」
傲天的國境,兩名士兵把手中長槍一交叉,面無表情說道。
殷虛長老自車內而下,眼睛冷冷看著那兩名士兵,然後沉著聲音:「混帳東西,難道沒有看到我的轎子嗎。」
左邊的士兵將眉毛高挑,那渾身黑色的轎子是神殿殷虛長老的特有標誌,他們自然是認識。但是聖女有令,通行者必需出示通行令,長老則必需出示關口令。這是規矩,聖女還重重警告過,就算是長老本人出面,沒有關口令,也不放行。
莫言之騎著馬在後面,她看著前方發生的一切,微微皺了皺眉毛,看來今天入境不會那麼太平。
「還請殷虛長老出示關口令。」兩名士兵面無表情說道。
「無知小兒。」殷虛長老臉色很是難看,然後將手伸入袖子之中,摸了摸。臉色忽然一變。殷虛長老有摸了摸另一隻袖子,上下全身都找遍了,可是那關口令,卻不知何處。
在後方,雲裔將車簾掀開一角,目光薄涼看著眼前的一切,微笑:「這聖女還真是心急,這麼快就打算給神殿一個教訓。」
「長老,請出示關口令。」兩名士兵似乎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又重複了一遍。
昨夜即興寫了中間那一段文字。幸好,我自是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