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動所有手下,忙碌了兩天後,春荼蘼再上公堂。此乃大理寺首次非公開審理了公主和離案,主審官是升為大理寺卿的康正源。
公主一方沒有請狀師,真系親屬代表是微服的皇上人,高公公繼續努力當隱形人,在一邊侍候著。春村這邊,他老爹自稱「羞愧」,事實上是沒敢出席,春荼蘼擔任狀師。再加上書記官一員、經嚴格篩選的差役四名,滿公堂才十一個人,知情者可謂少之又少。
不過韓謀沒有明令禁止朝臣們議論此事,所以民間自然聽到風聲。而且,事關的案子可不公開審理這樣的律法觀念,也潛移默化的開始了宣傳。
例行的公堂程序後,康正源問道,「春狀師,你可有話說?」
春荼蘼上前一步,還沒說話,就聽到大公主冷哼一聲,威脅意味濃厚。她當然不會怕,但卻覺得強權在任何時候都受優待啊。整個公堂上,除了兩名差役外,春村跪著她站著,其他人都有座位,包括應該的被告韓謹佳。
「有啊有啊。」春荼蘼好脾氣地說,「案有些奇特,韓謹佳和春村互為原告和被告,所以請康大人決定哪一方先提出訴訟要求。」
「大膽!你敢直呼宮的名諱!」康正源還沒說話,大公主就大聲斥責道。
春荼蘼掏掏耳朵,瞄了大公主一眼,在看到她那顆缺牙後,好懸沒笑出來,只得清了清喉嚨道,「大公主,您沒上過公堂,所以不知道。所謂律法大過天。這是在公堂之上。就算是皇上,陳述案情之時,也必須真呼其名。因為與律法有關的敘述必須絕對準確,而名字是每個人最準確的特徵之一。」
切,你特麼的一個廢後所出的公主,跩什麼跩,只要站在公堂上,小爺怕過誰。
「還有……」她接著說,「公堂之上。若非主審大人詢問,或者進行到對推階段,都不可隨意開口。不然,按律應判藐視公堂之罪。」
「那又如何?」韓謹佳柳眉倒豎,「宮是公主。」
「在這裡你只是被告和原告!」春荼蘼哪裡是被嚇大的。句句針鋒相對,「公堂的權威是皇上給的,是律法賦予,誰也不能違背。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有明規定,公主可以例外?皇上您說呢。」她叫韓謀。
韓謹佳的倚仗就是皇上爹。那她也拉大旗,做虎皮,看韓謀怎麼做。
可是,姜果然是老的辣。她把皮球踢過去。韓謀卻不動如山,緩聲道,「朕是來聽審的。」
得,皮球踢到康正源那裡了。
康正源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一拍驚堂木道,「韓謹佳。不得多言。」
「否則呢?」
「否則依律處罰!」
韓謹佳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再出聲,只重重的又哼一聲。她雖目中無人,卻也不是完全無腦,深知父皇如果不出聲,就是不支持她鬧,那她當然會收斂。想上來就以勢壓人,果然春六和傳說中一樣,根不吃這套。
「涉案的一方畢竟是公主殿下,出於尊敬,應由公主這方先提出要求。」康正源的態度一鬆一緊,場面控制得相當好。
韓謹佳騰了站起來,走上幾步,指著春村的鼻子道,「我是大唐公主,是君。他雖然是駙馬,卻是臣。可是他居然敢打我,臣毆傷其君,該當何罪?」
「大公主,只是夫妻間的爭執而已,何來毆打一說?不用嚴懲吧?」春荼蘼上前一步,擋在春村面前。身為狀師,絕不能讓對方威脅自己的委託人。
而「嚴懲」二字,韓謹佳並沒有說,春荼蘼卻進行了引導性問答。在現代,這是非法的手段,但古代嘛,既然律法明規定特權階級有優待,相應的使詐也是迫不得已。
果然,韓謹佳上當,大聲道,「必須嚴懲!砍掉他的手腳!」
一邊的韓謀閉上眼睛。
愚蠢!囂張!跋扈!這就是他的長女。是從前太縱容她了,所以受不得一點委屈,輕易就上了春六丫頭的當。急於報復,以至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不是沒腦子,是根不想用,因為有他撐腰,就可以無法無天。
「要不要這麼殘忍啊?」那邊,春荼蘼大聲爭辯,神情無奈,不像平時在公堂上的犀利與精明,「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們成親四年,難道連半點情分也不講?」
「我跟這個賤東西,有什麼情分好講!早就恩斷意絕!」韓謹佳非常激動,因為自尊受到了重大傷害,所以完全喪失了理智,近乎不管不顧,像撒潑一樣。什麼公主的禮儀風度,什麼女子應有的優雅端莊,都扔到脖子後面去了。現在她一手叉腰一手指點的樣子,和街頭巷尾與人爭執的潑婦沒有任何兩樣。怪不得人家說,上天要人滅亡,必將令其瘋狂。
而春荼蘼,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即閃開身子,走到公座之前道,「大人,既然公主和駙馬已經恩斷意絕,請判決他們和離。」
「誰要和離的?不許這麼判!」韓謹佳立即轉過身,一陣風似的衝過來。
春荼蘼一度認為,大公主同學要打她。她當然不會吃虧,正考慮要怎麼反擊,韓謀已經裝不下去淡定了,叫了聲,「謹佳!」
聲音不大,但那種威嚴似乎把公堂上下都包裹起來了。彷彿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整個畫面的暫停鍵。
韓謹佳登時就消停了,無比委屈的看著自己的父皇,帶著哭音道,「父皇,我絕不和離。」
韓謀又閉上眼睛,順帶著深吸一口中氣,隨後站起來。
他後悔了,一不該把精力全放在江山社稷上,疏忽了對孩子的管教。哪怕不是皇子,也不能如此放任。交由杜後去驕寵溺愛著長大。二不該為了讓更少的人知道堂審的細節,連個狀師也沒請,直接讓大女兒和春六那丫頭對上。那純粹是找死,沒有半點勝算。
但是,為什麼他惟一的兒子、到死也不能相認的兒子,在那種黑暗痛苦的環境中長大,卻沒有長歪,反而成了有擔當、有能力,而且內心溫柔多情的好孩子呢?
想到夜叉。對春荼蘼挖坑給他女兒跳的事,氣突然就消了大半。那丫頭代表的是春村,只考慮到駙馬一方的利益是正常的吧?
而他站起來,這公堂上還有誰敢坐著,全體跟著起立。身子略彎,向他,向至高無上的皇權低頭。
「都坐下,各司其職,不要因朕而停止。」韓謀道,慢慢踱到堂上。
那架勢……難道……
「堂上,朕……我認為。剛才大公……韓謹佳說的話,只是一時之氣話,出於義憤,怎可當成定案的依據?」
我的親娘四舅老爺。韓謀果然要代女辯護?哈,她真是了不得,居然有一天和皇上對簿公堂。在這種情況下,她是要輸還是要贏?
不僅是她。公堂上所有人都驚了。一般人管主審判官叫大人,韓謀當然不能這樣。於是直接稱呼為「堂上」。朕的自稱,也直接改成了「我」。這說明他要一切按規矩來,不因為自己是皇上的身份而破壞律法的規定。這一點,真讓春荼蘼高看了好幾眼。封建帝王,這麼開明的實在是太少見了。
康正源從小也養在宮中,是韓謀看著長大的,所以也很快瞭解了他的意思,當即坐下,繼續審案。雖然有些如坐針氈,好歹還能保持鎮靜和思路清晰。
「言之有理。」康正源轉向春荼蘼,「春狀師怎麼說?」同時,遞過來一個眼神。
這是多麼怪異的堂審啊!
大堂上冷冷清清,無人看審,總共才十一個人,判官是大唐最年輕有為的官員,還是長公主的獨子,差役都是刑部捕頭中的翹楚,連書記官都有正六品的品級。原被告呢?是公主和駙馬,皇帝的閨女和大將軍之子。最驚世駭俗的是,皇上親自當了狀師!
狀師!是狀師!人們心中最低賤的職業,一個國公的孫女捨了臉面就夠可以了,誰能想到九五之尊也願意低下高貴無比的龍頭,偶爾為之?這事要傳出去,狀師立即就從賤業,眨眼間變成現代這般的金領行業,高級人士,上流社會的精英。
韓謀!美大叔!皇上!您知不知道您引領了新潮流啊。可能是被迫的,屬於臨時起意,並沒有想太多,可此舉確確實實會對大唐、乃至整個封建社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春荼蘼很激動,所以輕輕鬆鬆就把康正源賣了,「皇上,康大人丟眼色給我誒。他是想問我:敢不敢在公堂上贏您?」
康正源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身體就不強壯,因而咳嗽了半天才平了喘。但隨即,心中有隱隱泛出笑意。他心裡默默喜歡的姑娘,就是如此呀!機辯無雙,打官司時詭計多端,咄咄逼人,可事實上,與人相處時儘管多疑,卻沒有什麼暗藏曲折的心機。
她的百變智計只是用在各類案件上,但她的心一直光明磊落。就是這樣矛盾啊,所以他把她埋在心裡,念念不忘,小心的保持距離,緩緩的以朋友的名義,溫柔相待。所以無畏喜歡她到心都疼了,不得不遠走幽州。
可現在看到她意氣風發的樣子,他感覺他和表哥心裡的苦是值得的。能看到這樣與眾不同的姑娘站在眼前,展示著才華,也是很大的幸運。說到底,是他們兄弟倆發掘了她。
「那你敢不敢呢?」只聽韓謀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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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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