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吧。」黑暗中,傳來春荼蘼的聲音。在毛屠戶的嚎啕大哭聲中,未用力,卻顯得無比清晰。
杜東辰只覺得掌心中的小手一閃,脫離了他的輕握,然後,閉上眼睛,整顆心都涼了。
輸了。輸了官司,輸了整個奉國公府的臉面和尊嚴。
四週一片明亮,就像從黑暗的真相中,找到了希望的光明般。人群之中議論紛紛。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結局來臨的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種解脫感和空虛感。
原來,是這個樣子。
「來人,把杜仲給我押起來!」包縣令一拍驚堂木,自從在長安城下屬大興縣為官,他還從沒有這樣威風和底氣十足過。站在他面前的那個清秀的小姑娘,給了他事實,牆壁後那位九五至尊,給了他膽色。
令簽扔在地上,發出悶響,立即有差役抖著鎖鏈上前。
杜仲是武功高手,又殺人如麻,哪受得這種侮辱。但他才梗起脖子,杜東辰一個眼光掃了過去,他立即就服軟了,任差役把他的雙手扣在身後,壓服得跪了下去。
「杜世子,我想請問。」春荼蘼開口,「如果杜仲是清白的,為什麼要找人頂罪?」
沒錯,這就是她最後的大招!
古代人崇信鬼神,之前,杜東辰甚至把張氏的娘家人做的噩夢也當成疑點,而且並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當之處。既然如此,她就設計了最後這場**戲。用現代話來說,叫擋住攔住頂住,全身反彈給你。用古言來說,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毛屠戶明知張氏之死冤枉。卻還來頂罪,心中本虛。後來一刀打聽到,毛屠戶這個從來不燒香拜佛的人,在張氏死後,曾經到附近的小廟佈施,還求了佛珠回來,時時戴在身上,可見他心裡因有愧而害怕。
而毛豬二字,是他的外號。其實全村人都知道。但在剛才那種情形下,人的心理自動就會把它歸為親近之人的特有的稱呼,令他直接就相信那「女鬼」就是張氏。
當然,女鬼是小鳳扮的。因為她有武功,因為她也是身量高瘦的人。除他之外。大萌和一刀混在人群中製造氣氛,賢王府的侍衛們揭了縣衙屋頂上的瓦片,隔著大塊冰往下扇涼風,還像現代拍電影吊威亞那樣,用一條染黑的了細繩,把小鳳吊得雙腳離地,製造飄蕩的效果。至於說小鳳的頭掉下來……其實是衣服造成的效果。在衣服背面的裡側。縫了細細的竹條,小鳳暗中把衣服往上一拖,因領口緊,加之光線不明。她一垂頭就造成腦袋要掉下來的效果。
就連那個喊出「鬼啊」的差役都是事先賄賂過的,只是他的戲,演得有點太過了。
所以,看似輕巧的加上最後一根稻草。壓塌了杜家辛苦構建的偽證,實際上好多細節工作都要耐心準備。沒什麼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家門不幸,出了這種兇徒。老朽有這樣的貼身部曲……實在是……慚愧。」杜東辰還沒有說話,杜衡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一臉羞愧的走上前,「痛心疾首」的說。
「混賬,還不從實招來。」接著,他反手給了杜仲一個耳光。
這就是他們之前決定的對策:丟卒保車。實在不能脫罪的話,只好由杜仲全認下來,至少杜衡不能犯下殺人罪。令自己的僕役部曲殺人,那麼行兇者是發佈命令的人,而不是執行者。
偷納犯婦為妾,杜衡已經違反了《大唐律》,不能再加上一條罪名。否則,就是整個奉國公府為之付出代價。至於杜仲,項罪也是他身為帖身侍衛的職責,國公府也會善待他的家人。
事實上,杜衡現在無比悔恨。
他看出皇上越來越重視律法,想藉機讓孫子上位,不能好處全讓白家佔了。哪想到,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孫子完敗,被春荼蘼打得體無完膚。他悔不當初,不該鋌而走險,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他做事穩重了一輩子,朝廷上風雲變幻都能屹立不倒,卻栽在個小丫頭手上。是太急進了嗎?不,他的決策本沒有錯。只是,春荼蘼是個妖孽!這丫頭一定是個妖孽!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算不出,在這樣仔細的佈置下,還是讓她翻了盤!
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杜衡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時,杜仲已經交待了罪行。和春荼蘼所說無二,方娘子逃了,老奉國公讓他秘密尋找。他是追蹤高手,很快發現方娘子的行跡。那時,方娘子正要去宋氏夫婦斃命的那個山頭,與自己的忠僕會合,卻被他追得慌不擇路,跑到了無名寺後的荒林。他勸方娘子回府,方娘子當然不肯,拉扯之下,他見色起義,接下來就陰差陽錯,連殺了五人。
春荼蘼冷眼旁觀,見杜衡的老臉上滿是痛心,登時心中大為不爽。
不是她不厚道,是現在看似可憐的老奉國公,手中沾了太多人的鮮血,容不得她心軟和同情。到現在,他還在演戲,為了脫身,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張氏、望塵大師是誤殺,杜仲為他們償了命,就算冤有頭、債有主。但方娘子呢?宋氏夫婦呢?若非那老傢伙口腹之慾太大,**又熏天,那三個人怎麼會受傷害?了不起,在朱禮謀反案中一同被殺,也勝於後為精神上的極度折磨。不然,方娘子為什麼二度出逃?而且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杜仲奉命追方娘子,肯定有別的原因。說不定,是奉國公府的什麼秘密,只是她再也無從知曉
偷納犯婦之罪,杖一百。而杜衡是國丈,依法要減等。再加上還有一條,兒女這種直系親屬有爵位的,會再度減等。他兒子是國公,女兒是皇后,大唐的女人中。那是最高地位了。
所以減來減去,杜衡除了丟臉,什麼也不損失。
這就是古代律法的不公。憑什麼地位高,就可以律法就得高抬貴手?
但,這不行!
她不答應!
杜仲伏法,還不足以為方娘子報仇,不足以安慰那三人的在天之靈。她一定,要拉杜衡下馬!所以,杜衡必須與殺人罪有關。雖然因為他那皇后女兒在。到頭來他連做牢都不用,但他必須要損失掉他最在意的東西。
想必,皇上也很高興看到這個吧?
所以,當杜仲敘述完畢,簽字畫押。當眾人都以為沒事了,連牆壁後的韓謀都站起身的時候,春荼蘼舉起手,朗聲道,「大人,我還有話要說。」
韓謀停住腳,又坐了回去。
「還有什麼?」包縣令也是一驚。
本來他才鬆了口氣。打算從明天開始接受百姓的膜拜了。
春荼蘼看老奉國公,突然露出純真無害的笑意,「杜爺爺,我有一事不明。」
「這聲爺爺不敢當。但。有什麼事?」杜衡瞇起了眼,全身心戒備著。
這個丫頭太厲害了,刀刀往人心上最軟的地方扎。步步都踩在別人的命門上,難道她還有花招嗎?
「毛屠戶此人雖然可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剛才杜仲也供認了,正是以他母親的病情為由。才引得他自願頂罪,是嗎?」春荼蘼問。
「剛才說得清楚,聽得也清楚,丫頭,你何必再問老夫?」杜衡冷笑,眼神如冰。
春荼蘼似乎略有些害怕似的後退了半步,但卻又問,「說來,那杜仲還是很聰明的。他怕毛屠戶上公堂後,被問及細節,回答不出就容易被認定做假,倒是教了毛屠戶不少。」
杜東辰皺眉,本能的就覺得大事不妙。
果然,在聽到春荼蘼下面那句話後,他恨不能殺了自己,因為他真的是聰明反聰明誤,以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自己給自己布下了陷阱。
可這春荼蘼,為什麼連這個也注意到了?跟她對陣,難道一點小錯也犯不得!
春荼蘼問的是,「毛屠戶是怎麼知道方娘子身上那些隱秘特徵的?他做證時說過,方寶兒背後有鞭痕,後腰下部有燒傷。後腰下部是什麼地方,不用我解釋吧?」
然後她自問自答,「這些,自然是杜仲告訴他的。那杜仲又是怎麼知道的?雖然他曾經見色起義過,但方寶兒的衣服並沒有撒裂,她身上的傷痕也都證明,杜仲是絕對看不到方寶兒背部的那兩處地方的。所以,答案只有一個:是杜爺爺您告訴他的!」
既然如此,還敢說老奉國公與謀殺案無關嗎?明明是他主使的。另
外,做偽症也有罪。現在,三罪並發啊!
這一點,所有人都立即想到了。
「你,你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杜東辰離得近,以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低聲道。
春荼蘼搖頭,正色道,「不是我要針對,是我要為死者說話。奉國公府勢大,但買得了證人,卻買不了事實。這世上,任何事都有轉圜的餘地,惟有事實,是絕對不容許玷污的!」
杜東辰望著春荼蘼,神色複雜,十成的恨意中夾雜著連他自己也不懂的東西。
而就在此時,公座背後的通道中,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負著雙手,龍行虎步,雖然沒有穿皇服,但氣勢逼人,一出場,就把堂上堂下所有的騷亂感都壓下去了。
旁聽席上有不少大人物,見到那人的臉時都是一驚。之後包括白敬遠、杜氏祖孫和包縣令在內,在略怔了下之後,都立即匍匐於地,高呼萬歲。
看審的百姓也是先茫然,隨後即驚且喜,即怕又興奮的呼啦呼跪倒一片。
只聽韓謀的聲音清冷而威嚴的傳來,「春荼蘼,你可知罪?」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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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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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本卷結束,明天開始第四卷,會有新案,感情方面也會有大進展,敬請大家隨時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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