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詭異的寂靜,好半天後,張宏圖才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伸手拿起驚堂木,猶豫著要怎麼讀鞫,也就是宣判。
正在此時,春荼蘼卻上前一步,大聲道,「大人且慢,民女還有話說。」
「你還有什麼話啊?」張宏圖都怕了她了。
「民女當堂決定,要做張五娘和趙家嫂子的訟師,為她們一辯。」
一邊的孫秀才本來已經灰溜溜的,連存在感也沒了。現在聽說春荼蘼要搶了他的差事,只覺得反正被人抽大嘴巴,以後絕對再沒臉再見人了。
張五娘和趙家的也很驚訝。
「所辯何來?」張宏圖不得已,苦著臉問。
春荼蘼大聲道,「民女一辯,那張五娘雖犯下命案,是為首犯,但剛才她當堂自首,還揭露了前一樁案件中的幕後主使人,依律當減等處置。改斬為絞。況且,她計殺趙老七,是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況下,算得上半脅迫的性質,也是為了自己脫身,才行此違背律法之事。所以請堂上諸位大人酌情,改判她流放三千里。產子後,孤身前往,非不赦,不得還。」
說著,她又走到趙家的跟前,氣勢十足,「民女二辯,趙氏女謀殺親夫,雖為從犯,但趙老七既然身死,依例當絞。只是她此舉,是為爹娘報仇,法不容情,卻情有可恕。想必各們大人們,還有堂上眾位鄉親們都知道。大唐律法,曰有十惡,為萬惡之首。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惡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義、十曰內亂。不孝,乃十惡之七。而何為不孝?其義甚廣,但最基本的就是善待父母。若供養有缺,外出不稟親,返家而不告都算不孝,何況咒罵毆打,不給飽飯?最後,更被凌虐致死?趙老七犯此大罪。當處極刑。」
隨後,她又拉起趙家的手,讓堂上眾人看到那幾根扭曲的手指,因衣服滑落,連手腕上似被烙鐵燙傷的疤痕也露了出來,看清此情況的人,都感覺心口不適。別過眼去,不忍細看,「民女三辯,趙老七無故毆傷妻妾。毆傷罪,破骨及湯火傷人者,徒一年,折二指、二齒以上、及剪剃人發者。徒一年半。毆傷妻妾。依大唐律,比照毆傷外人,減一等。」
「可是趙老七已經死了啊。」張宏圖頭大地說,「他再十惡不赦,人即死,法不究。」
「雖然不追究,但他犯下的罪行,傷害卻還在。更不用說他橫行鄉里。禍害鄰居。」春荼蘼放緩了調子說,「因而,趙氏女殺夫固然有錯,卻也有可減罪的條件。為妻者,替人贖罪也是應該的。雖然,手段是激烈了點,應該受到懲罰。所以民女以為,趙家嫂子可在絞刑上再減三等,甚至……四等。」
「這個……」張宏圖看了看歐陽主典。
歐陽主典立即上前,低聲在他耳邊說,「大人,春家小姐所說,於律法上,確定有這些規定,而且刑罰之對應,分毫無錯。」
張宏圖聞言,又看了看康正源,見後者點了點頭,還對春荼蘼流露出讚賞的神色,遂輕了輕喉嚨,當堂讀鞫,「犯婦張氏五娘,受人指使,誣陷春大山於先。因妒生恨,陷害方菲於其後,並造意殺人。前罪已罰,後罪按例當斬,卻因自主供述罪證,減一等為絞,又因其受脅迫於先,並非原始本意,再減一等,流放三千里,無大赦,不得返。犯婦趙氏大娘,受人教唆挑撥,謀殺親夫。蓋因其夫忤逆不孝,毆打妻妾,為禍鄉里,殺之,情有可恕,特改叛絞為三年徒刑。犯婦方菲,被告之罪已查明,純屬子虛烏有,當堂釋放。然,其管理酒樓灶間不力,被有心惡徒利用,亦算疏忽,罰其為受累食客支付湯藥及養病銀子。以上。若有不服,可於十日內乞鞫(上訴)。」
不得不說,張宏圖辦事糊塗,不熟悉律法,但後面這番文縐縐的話,說得還怪好聽的。
而讀鞫完畢,堂上眾人神態各異,議論紛紛。
韓無畏和康正源對春荼蘼很是讚賞,韓無畏更是站起身來,鼓了一下掌,對春荼蘼挑起了拇指。由他帶動,掌聲很快響起一片,熱鬧之聲,差點掀翻縣衙大堂的屋頂。
春大山又是欣慰,又是驕傲,眼眶都濕潤了。一邊的方娘子,對春荼蘼感激無比。而張宏圖則是抹了一把汗,暗歎可結束了。
另一邊,孫秀才則面如死灰,有如喪家之犬。他想趁著亂乎勁兒偷偷溜走,春荼蘼卻一步劫住他,低聲道,「怎麼樣,可服?」
「投機取巧。」他沒有認輸的風度,一味嘴硬。
「記住,在范陽,只要有我春荼蘼出現的大堂,你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因為,姑娘我總是會贏的。」春荼蘼笑得像個小惡魔。
可是,當個這樣的壞人,真是快樂啊。
再看餘下看審的人,均是高興又讚歎。想不到春家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家,居然在大堂之上侃侃而談,不僅贏了臨水樓的官司,還似把律法掌握在股掌之間,意氣風發,比那跨馬遊街的狀元和凱旋歸來的大將軍也不差嘛。
此時,案件的當事人,張五娘與趙家的,都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她們兩人,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結果卻算是被法外施恩,各得其所。張五娘雖然還要流放到苦寒之地去,並且要丟下孩子,孤身上路,但到底本是必死之局,卻有了生路。趙家的縱然坐三年大牢,可卻擺脫了禽獸丈夫的糾纏,還為爹娘報了仇,只覺得分外值得。
同時。二人對春荼蘼感激萬分,恨不能以命相報。她們對視一眼,忽然有種難姐難妹的感覺,幾乎一起跪伏在春荼蘼腳下,只是磕頭,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春荼蘼對四周的掌聲,對張趙二女的感激眼神,也不是無感的。她只是盡了一個律師,不對,應該是一個訟師應盡的職責。卻受到這樣英雄般的對待,實在太有成就感了。可見,古代的百姓太缺乏律法的保護,一切權利都束縛在道德與強權之下。他們,需要有人為他說話!
她彎下腰,想阻止張趙二女再磕頭。可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接著就失去了知覺。
眾人都嚇了一跳,韓無畏和康正源都失態的一下子從座位上欠過身子。到底春大山最是麻利,撲過去把女兒扶起,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只喊著,「荼蘼,女兒。你怎麼啦?醒醒!」
「文大夫。您快給看看。」方娘子比較冷靜,立即拉了把身邊的文大夫。
文大夫上前診脈,細細診了回,又診了回,才面皮一鬆道,「無礙的。想必春小姐這幾天夜以繼日的為案件奔忙,實在太累了。她本來身子就嬌弱,幾天來不眠不休。失於調理,這才突然暈倒。」
過兒聞言,鼻子一酸道,「可不是。小姐兩天來,總共都沒睡到兩個時辰。這是大病才好沒多久呢,怎麼受得住。」
「那怎麼辦?」春大山環著女兒,心就像放在滾油裡煎一樣。
剛才看女兒在堂上的模樣,似乎千軍萬馬也抵擋不住,揮灑風流。可一轉眼,在自己懷裡時顯得那麼脆弱,和當年她才出生時,自個兒捧在手心裡的感覺是一樣的。
這是他親生女兒啊,惟一的,疼愛到骨子裡的親生女兒啊。
「無妨,等老夫待會兒開個養身的方子,慢慢調理就成了。」文大夫摸摸鬍子,也不希望這樣有趣的女娃出事,對春大山說,「你現在別搖她,趕緊叫人準備馬車。她這是借此睡了過去,莫吵。」
「馬車顛簸,不如坐我的轎子走。」張宏圖突然插嘴,「來人,快把本官的轎子抬出來,送春家小姐回府。」旁邊的差役一聽,沒等春大山說話,一溜煙兒就跑走了。
張糊塗這時候可不糊塗,他瞄見兩位高爵上官,四隻眼睛都掉在這春家姑娘身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本來以為自己年紀大了,沒有拿得出手的政績,可惜膽子小,心又不狠,之前貪得也不多,此生也就是如此。可說不定,巴結好春氏父女,將來就有機會呢。雖然春家小門小戶的,高攀不上天潢貴胄,但有時候妾室說話,可比大老婆管用多了。他家,不就是如此嘛。
對張宏圖的熱情,春大山本想婉拒,總覺得哪裡不妥,可見懷中的女兒小臉蒼白,很有些心疼和不捨,當下硬著頭皮接受了。也沒注意,韓無畏和康正源的眼神,一直追隨他們的身影到消失的時候。
而這一切,對於春荼蘼來說都只是一睜眼,一閉眼的事。
她只是陷入無知覺的黑暗中,可能之前時間緊、任務重、她耗盡了心力,累個半死,所以睡個胡天胡地,香甜無比,人事不知。然後,她夢到了爺爺。開始,是現在時爺爺的模樣,後來又變成了春青陽慈愛寵溺的臉。
不知怎麼,她忍不住的心酸起來,叫了一聲,「爺爺!」猛然就醒了,居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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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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