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去縣衙打聽,張五娘現在如何了?」張五娘有了身孕,按律連刑罰也暫時免除。產子後一段時間,才再追補受罰。但她如果交得起贖銅,杖刑也是可以抵掉的。
不過寡婦有孕,各方會如何反應呢?在宋明那種禮教森嚴的年代,張五娘得被浸豬籠,但是這個異時空大唐民風開放,應該不至於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肯定也不會好過的。家族的宗法、鄰里鄉間的輕蔑、親朋好友疏遠……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奸*夫會不會露出馬腳呢?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令張五娘死也不肯說出他是誰。
這一夜,春荼蘼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猜測張五娘要面臨什麼。但大唐人民顯然比她想像的辦事速度還要快,態度還要果決。張五娘把春大山告官後,他夫家當然有人去聽審,並把最後那匪夷所思的結果報告給了族長。
族長一聽張氏不貞,大叫:這還了得!氣得像得了帕金森綜合症似的,抖了半天。又覺得他們雖然不是高門大族,到底也是有臉面有禮法的人家,於是連夜召喚族中有份量的人開了個緊急會,第二天一早就把張五娘從族譜中除名,讓她至死也不能玷污自家名聲。
張五娘不在族譜,相當於被休棄,從此不再是夫家的人。那麼她所住和所租的房舍,自然就要收回。她娘家也覺得丟人萬分,不願意把她接回家裡,只有她的娘家親哥哥帶了足額的贖銅,把她從牢裡接了出來。又給了她一筆錢,麻利的收拾了細軟,在鄰居還等著看淫*婦的時候,就趕著讓她遠走他鄉。
春大山九月十八日被誣陷,二十二日無罪釋放,二十三日一早去了軍府辦事。然而,當他晚上回家時,春荼蘼得到的消息是:張五娘那邊居然連人影都沒了,簡直是神速度。這不能不讓春荼蘼感覺怪異,甚至隱隱中嗅到了平靜下的危險氣息,可她對此又毫無辦法。
她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家裡沒權沒勢,更沒有幾個得用的人,她有勁兒也使不出。老周頭奔波了一整天,得到這些消息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不可能再有精力做別的。其實,在這麼短的時間,張五娘就算離了范陽縣,也不會走太遠。只要能追上、盯死,她相信一定會找出蛛絲馬跡的。
但是現在,她只能長歎一聲,然後只有不斷提醒自己以後要小心提防。
「爹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晚飯後,春大山拉著女兒在正廳說話時,春荼蘼問。
「我也只當半天就能回的,哪想到這事驚動了折衝府的都尉韓大人。我為兵九年,韓都尉調任咱們范陽也有一年多,我還沒和他說過話呢,今天倒被他問了個仔細。」春大山一拍大腿。
「他責罵爹了嗎?」春荼蘼關切地又問。
「那倒沒有。」春大山搖頭,「本來我還擔心此事會影響我在軍府中的職位,可別看韓都尉年紀輕,卻是個明事理的,知道我被冤枉,還著實的安慰了我兩句。他說我帶隊練兵不錯,武藝又好,但以後要提防小人。」
「那他這個人還算是個好上司。」
「韓都尉的出身貴不可言,很是見過世面,不好糊弄,也當然看得出爹為人正派,又有能力,是個可堪重用的人物。」春大山難免有些驕傲,「你別看他現在只是個從四品下的折衝府都尉,其實前途不可限量。幽州的羅大都督年邁,而韓都尉才二十一歲,早晚那位置他的。若能得他的賞識,爹的前程也可期待。若將來有軍功好立,怎麼著也得讓咱家脫了軍戶。那時就算你嫁了人,在婆家腰桿也能挺直些。」說著,春大山情不自禁的就摸摸女兒的頭髮,一臉愛憐和愧疚。
他彷彿在女兒身上看到前妻白氏的影子,兩張甜美可愛的臉,重疊了起來。他鄭重答應過白氏,一定盡全力,讓女兒過上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生活。
一念及此,忍不住眼睛有些濕潤,連忙藉由按額頭的機會,順手按了按眼睛。不過春荼蘼卻沒注意這些,想起當今國姓為韓,不禁問道,「難道韓都尉還是皇親國戚?」
對於她來說,軍戶雖然地位不及良民,但好歹不是賤戶,種田還可以免稅,也不是半分好處沒有,因而她沒有迫切要改戶籍的願望。如果她的生活還算苦,那其他貧困的軍戶呢?還有那些連籍也不得入的、牲口般的賤民們呢?
當然若有機會,她也會讓春家脫離軍籍,畢竟這是祖父和父親的願望。而且父親年輕,早晚會有兒子的。因為軍戶是父子相傳,不得分家,一想到弟弟一出生就注定將來得參軍,她這還沒當上的姐姐就已經心疼了。
「正是,還是我家荼蘼聰明,一想就明白。」春大山笑道,「韓都尉是正經的賢王世子,將來要承王爵的。」
「賢王?」春荼蘼發現她對這個時代還是不瞭解啊。
「今上的親弟弟,一奶同胞。據說,皇上和賢王的感情自幼深厚,如今也是如此。」
「哦,皇上的親侄子嘛。」春荼蘼沒什麼敬畏感地說。
反正生活圈子不一樣,就算爹陞官了,他們之間沒什麼交集,所以那姓韓的如何,與她不相干。未來的韓大都督說是現在官職低,可到底也是從四品下,她爹卻是從九品下,差到哪裡去了?倒是大都督這個名號怪好聽的,一提這兩個字,她就想起周瑜。
傳說中周瑜是大帥哥,韓都尉不可能也是吧?她家美貌老爹嘛,應該算得上是中年版。
她瞇著眼睛看春大山,露出了驕傲的笑容。春大山見到女兒高興,就有意說些外面的新鮮事,哄她開心,「對了對了,咱們范陽這幾天還來了一位大人物呢,也是年輕才俊,天潢貴胄。」
「誰啊?」果然,春荼蘼對親子時間很是重視,八卦之魂不斷刷新。
「代天巡視天下的大理寺丞康正源。」春大山怕春荼蘼不懂,耐心解釋,「大唐雖是在馬上得的天下,皇上即位前也是帶兵的常勝將軍,但登位後卻以仁禮治國,特別重視獄政,每年都派官員到各地州府縣去錄囚,防止冤獄和淹獄。所以這個人選,一般是皇上信任的臣子,職位不高,但權利很大,說的話,又是皇上願意採信的。而且,這位康大人今年才及弱冠,論年齡比韓大人還小一歲呢。說起來這二位還有親,康大人是皇上的外甥,大長公主的兒子。」
吼吼,金光閃閃的兩位**、皇二代!全大唐地位最高的兩個年輕人!
春荼蘼驚歎。但,也只是驚歎而已。
因為她不在乎,倒也沒太興奮,而且思維馬上轉到另一邊:那天老徐氏請人去找本縣的刑官們為春大山一案說情,她急忙叫人去攔。也幸好是上官要看卷宗,全縣衙的人都忙著整理文檔,這才叫她的人攔截成功。這麼說來,那位康正源,倒是無意中幫了忙呢。
「您今天沒去感謝臨水樓的方娘子嗎?」她突然想起一事。
「在軍府耗了一天,只好明天再去了。」春大山歎了口氣,但馬上又精神起來,「不然明天爹帶你一起去吧?你知道的,臨水樓最出名的菜是那道芙蓉魚湯,方娘子親自下廚房,秘法不傳外人的。旁人若吃,哪怕是高官巨賈。也必要提前預訂。但咱們關係與她不同,自然可以隨時去的。」
聽春大山這麼說,春荼蘼飛快的瞄了自家老爹一眼。見春大山臉上有點甜蜜之色,但這甜蜜和小小得意卻如此坦蕩,沒有半分遮掩,不禁對春大山與方菲方娘子的關係感到分外好奇。
真是紅顏知己嗎?
似乎是沒有私情,可就是讓人感覺即曖昧又勾結,偏偏還很大方。她沒繼承原主的全部記憶,但就算繼承了,連她這種現代人都理解不了的感情,哪能指望原來的春荼蘼?
「很貴吧?我說那魚湯?」她刺探了一句。
「你吃的話,她怎麼肯收錢?」春大山瞪大一雙漂亮又精神的丹鳳眼,「不用擔心,那菜的原料不貴,關鍵是手法。也只有她,能把醃魚做得比鮮魚還鮮,而且不腥氣,明明沒有摻著花瓣和香料,卻美味無比,還雜著濃郁的花香。那可是臨水樓的招牌菜,連你這丫頭一向不愛吃魚的,也很喜歡芙蓉魚湯呢。」
「這就是說,貴得有道理。」春荼蘼用力點頭,「好,明兒我和爹一起去。咱們就趕在中午的飯點兒到,厚臉皮蹭吃就是。」
她說得耍賴,神情卻俏皮,看得春大山心頭軟軟,而她卻也真想見見傳說中的范陽兩位奇女子之一的方娘子。等回屋後,她還特地叫過兒搬出衣箱裡一匹料子,打算明天送給方娘子。
那料子是她的前身受重傷身死時,徐家心虛之下送的,看起來挺貴重。春荼蘼打著不要白不要之心,在替換了靈魂之後,阻止祖父一怒之下要還回去的意思,硬留下來。
這不,就用上了。
若她不張羅,她家那時時犯一下傻的老爹,說不定空手去道謝,上下嘴唇一碰,然後還大吃人家一頓。雖說熟不拘理吧,雖說方娘子為人豪爽吧,但到底是女人,還是哄著點好。
……
註:古代的仵作不指驗屍,還會驗傷和驗身。事關婦女,有時候是產婆等人擔當。有的仵作還有一定的醫學知識。
贖銅,是大唐律法的一條重要內容,類似於現代法律的罰金。不算嚴懲的罪行,是可以以贖銅來抵折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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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明天就有新案子啦,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