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大山哽了一哽,望著女兒那溫溫柔柔的小臉,還有抓著牢門欄杆的白嫩小手,心中大為愧疚,分外心疼。如果不是自己莽撞,怎麼會害得才十四歲的獨生女兒跑到牢房來探望他。只怕還要給牢頭和獄卒們塞銀子,受到不少嘲笑和委屈,真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要如此。
想到這兒,又不禁怨怪徐氏。徐氏雖年青,卻也比荼蘼大了六歲,還已為人婦,如今卻這麼不頂事。父親日漸年邁,女兒過兩年就要出嫁。以後的日子,還能指望她當起家個家嗎?
「爹,快說,然後怎麼樣?」見春大山發愣,春荼蘼催促。時間有限,不能耽誤。
可春大山卻猶豫了,「荼蘼,你問這些做什麼?別擔心,官司的事,爹自有主張,你不能插手。不然,你的名聲壞了,將來怎麼找個好婆家?」
就算大唐風氣開放,自個兒的爹提起婚事,一般姑娘都會害羞的。可春荼蘼終非「本地」人,因此完全不在意,反而死抓著剛才的話道,「爹您放心,我只會來聽審,不會親自上公堂的。但現在這件事透著蹊蹺,若不小心應對,怕是難過這關,所以女兒為您請了訟師。」
「訟師?」
「對,鎮東的孫秀才。他長年給人寫狀紙,也上堂代打官司,經驗豐富。有他代訟,這案子的贏面很大。」
「可是,我聽說孫秀才的潤筆費很高,上堂銀子怕是更高吧?」
「只要能把爹救出來,多少銀子也值!」春荼蘼急了,「再者說,若不能還您清白,女兒的婚事也會有礙,只怕沒人肯娶。所以您的清白,是千金難換的。唉,您快別磨嘰了,快給我細細說說事發當天的情況,我好轉告孫秀才,後天晚衙就會過第二堂的!」雖然要過三堂才能判決,但基本上第二堂時,犯人不給口供就會用刑了。之前的十仗,只是小小懲戒罷了。而提起自個兒的婚事,是為刺激春大山配合。
自古至今,中國人就有個通病:打官司怕花錢。可是,雖說有的律師亂收費是不對的,訴訟成本過高也確實是巨大的負擔,但有專業人士幫助,擺脫困境要相對容易很多,所謂破財免災、以法律保護自己的概念,還是要落在實處啊。
在春荼蘼再三保證不會親自上堂之後,春大山才把當年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最關鍵的部分,春荼蘼還細細的、反覆追問。春大山回答之餘,又產生了那種已經消失的怪異感:這個女兒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說不清這種轉變是好是壞,但以前他為女兒操心,現在女兒卻為他操心。這讓他有種為人父的驕傲之感,卻也又更心疼了。想當年,女兒初生下來時,才比自己的手掌大一點點……
獄卒來催時,春荼蘼依依不捨的和春大山告別。然後,把最後一兩銀子也拿出來了。唐律有規定,如果犯人家屬出資,可以請獄卒改善犯人的生活質量。雖說會被剋扣一部分,但能讓自家老爹吃得好一點,添床乾淨的被褥,再搽點杖傷藥也行呀。順便,她還撈到一個方便,到女牢那邊去轉了轉。
這個案子的告訴者名為張五娘,據唐律規定,在罪名查清前,告訴者也要關押,所以她散禁於此。春荼蘼站在牢門外,透過木柵欄往裡看。見那張五娘倚在牆角,才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姿色普通偏上,但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
「你是……」見春荼蘼站在那兒,張五娘不禁瞇起了眼問。
「呀?找人陷害,還不找個漂亮點的?」春荼蘼忽而一笑,「你這模樣,還真不夠瞧的。」
「你到底是誰?」張五娘的眼睛中閃過厲光,「難不成是那畜牲家裡的?」
「你說誰是畜牲?你才是畜牲,你們全家都是畜牲!」過兒登時大怒,反罵。這種罵人法是學春荼蘼的現代語,聽起來很喜感。
春荼蘼抬起手,阻止過兒再說下去。果然,被她一下就試了出來。但凡女人,都不喜歡被人說長得不美,哪怕真的不漂亮也是這樣。但是都到這種時候了,若是個正經人,一定又驚又氣,又委屈又憤怒,哪還顧得到別人談論自己的相貌?可見,這個張五娘絕對不清白。
「你可知道誣告罪是要反坐的嗎?幸好你不是誣告謀逆,不然直接就是死罪。」春荼蘼神情淡淡的,可威脅力十足,「你又知道什麼叫反坐?就是你告的罪如果不成立,你所告之罪該受的刑罰,就要由你來承擔。強姦罪判處流刑,未遂嘛,根據程度減一等或者兩等,也就是判處徒刑一年半或者杖一百。我看你全須全尾的,沒受什麼傷害,大約仗刑的可能性大些,希望您能頂得住,別直接被打死了。」
「你威脅我?」張五娘站起來。呵,看起來還挺好鬥的。也是,如果是個溫順的性子,怎麼會夥同他人做這種誣陷之事?
「是啊是啊,我威脅你。」春荼蘼無辜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威脅的語氣,臉上卻笑瞇瞇的,「後天在堂上學乖點,如果直接承認誣告,還少受些苦楚。如若不然,倒了大霉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說完,也不管張五娘的目光閃爍,直接離開了縣衙大牢。
看著天色已晚,她一個姑娘家,別說在古代了,就算在現代也不好去貿然打擾別人,只好先回家,準備第二天一早去找孫秀才。
小九哥的家在鎮上,送了她們回去後再往回走,天就太晚了,再者第二天一早再過來也辛苦,春荼蘼就叫過兒把小九哥領到隔壁何嫂子家借宿。春家現在全是女人,招外男來住,實在不太方便,會惹來閒言閒語。這不禁令春荼蘼又懷念起現代來,在那個時空,男女和租都很正常,而今大唐再開放,也比不得現代的自由。
敲了老半天的門,小琴才站在門內,哆哆嗦嗦地問了句,「誰啊?」
「是小姐回來了,快開門!」過兒沒好氣地道,然後又低聲喊咕噥,「門戶倒嚴緊,卻不知派人隨行小姐保護,哪怕托付街坊呢?這會兒子倒來問。」
春荼蘼失笑,知道如果不讓過兒把窩在心裡的氣話說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乾脆由她。再者,過兒說得痛快,其實她心裡也跟著痛快。對繼母徐氏,她也好大意見。只是徐氏是父親的老婆,不管古今,都不是她這當女兒的好插手的。
才進了內門,徐氏就從東屋裡跑出來,急切地問,「可見到你爹了?他有沒有受刑?」
「我爹還好,太太暫且放心吧。明天我還要再出去走動走動,您看好家就行。」春荼蘼一邊說,一邊故意露出疲倦的樣子來,好擺脫糾纏,回屋去考慮切實的問題。
徐氏倒乖覺,倒沒死拉著她沒完沒了的說話。不過春荼蘼真心不理解這個女人,說她對父親沒感情吧?她明明又關心得很,當初要死要活的嫁進來。說她對父親有感情吧?遇到事,她就躲,很有點夫妻本是同林鳥,臨到大難各自飛的意思。
「小姐,我剛往廚房看了一眼,飲火未動,想是買著吃的,也沒給咱留著。」過兒對西屋抬了抬下巴道,「小姐先等等,我這就去燒火,先給小姐煮水沏茶,再做晚飯也不遲。」這時代的莊戶人家大多只吃兩餐,但家有餘糧的,還是三餐。而且今天跑了一下午,她們主僕實在有些餓了。
過兒只有十三歲,若在現代,也才上初二。大多數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蜜水裡泡大的,哪像過兒這樣,家裡外面的活計都拿得起來,讓春荼蘼看著一陣心疼,語氣不禁就軟下來,「西屋那邊你別理了,反正這樣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跟她們生氣,自己多划不來。走,我跟你一起去廚房。兩個人動手,好歹會快點。」
「我的好小姐,您就老實在屋裡歇會兒吧?當初老太爺把我買回來時,我發過誓,只要有我過兒在一天,就不讓小姐幹任何粗活。再說了,您能幫什麼,倒礙手礙腳的麻煩。」
春荼蘼笑著,在過兒光潔的額頭上點了一指。過兒吐了吐舌頭,跑出去了。
其實以春家的條件來說,實在不是用丫鬟奴僕之家。
兩代男主人,一個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武官,一個是縣衙的差役,日子過得雖然算不裡的緊巴,但也不見得多富餘。只是春家人丁少,春青陽和春大山忙起來的時候,之前就只有一個姑娘獨自在家,後來又添了一個不擔事的媳婦,若沒個老奴照應,春氏父子都放心不下家裡,於是就買下一個價錢最便宜的、沒人要的老奴和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也就是老周頭和那年才六歲的過兒。
當時這兩人都生著重病,幾乎就是半買半送。春青陽心腸極好,買下他們,也有救人一命的意思。沒想到花了心力和銀子救治了一番,兩人身子都大好了。老周頭年紀比春青陽還小著好幾歲,就是被上一家主人折磨的,看起來蒼老了些,病好後感恩戴德,在外院守門,還承擔了所有打掃院子、劈些挑水的重活。過兒更不用說,雖然性子是粗率急躁了些,但忠心程度和手腳麻利卻是沒得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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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感謝錦衣夜行蒙面墨鏡人打賞的金閃閃的財神錢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