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道士押大了?快快快,幫我也押三十兩銀子大!」「也給我押二十兩大。」「我也押大」。才不過七八天的功夫,兵部尚書於益節被抄家之事,便已然傳遍了江湖。於益節忠義廉正,守衛京城之時又立了大功,素來受眾人景仰,他被斬首抄家之後,許多黑白兩道的英雄好漢都商議著要刺殺劉朝聖,搭救於冕信,保全於家血脈。但湖北武昌府的吉祥賭坊卻沒收到絲毫影響,照舊是日日歡聚狠賭。但今日的吉祥賭坊之中,吆五喝六的嘈雜聲卻顯得平時有些不同,似乎格外地令人血脈賁張。
這吉祥賭坊乃是武昌府中極為出名的一間賭坊,從來都是豪客雲集的銷金之地,每日在賭坊之中兜售營生之人也為數不少,牛小五便是其中一人。
這牛小五每日都在吉祥賭坊中兜售豆皮,他所做的三鮮豆皮,外皮金黃發亮,入口酥松嫩香,鮮肉鮮蝦餡料鹹鮮無比,隔著幾丈遠便能聞到油香撲鼻,最受歡迎不過。此時天色才光,尋常人家都剛剛起床,可賭坊之中的賭客們卻都已奮戰了一夜。牛小五剛做好了一鍋豆皮送了過來,他剛吆喝了一聲,便聽到一個粗啞聲音高聲大喝道:「夥計,端兩份三鮮豆皮來。」
賭坊之中粗豪客人極多,牛小五雖聽這人聲音凶得嚇人,卻也不以為意,口中答應一聲:「好咧。」便端了兩份豆皮送了過來。他端著豆皮,順著聲音擠進人群,嘴裡吆喝著,「哪位大爺要的豆皮,小的給您家端來了。」他話音剛落,便見一隻生滿粗黑汗毛的大手捏著幾個銅錢遞了過來。
牛小五接過銅錢,將豆皮恭恭敬敬地遞到那人手上。牛小五一邊遞豆皮,一邊抬眼向著那客人看去,這一看,卻頓時將他嚇得一個哆嗦,幾乎將手中的銅錢扔了出去。只見那客人正坐在居中那張最大的燙金紅木賭桌旁邊,卻居然是一名紫袍道士。
道士進賭坊已經匪夷所思,這道士的長相更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滿臉虯髯幾乎擋住了一半臉龐,一條長長的刀疤泛著紫色光澤,從左額直貫到下頜,臉上全是橫肉,一望便令人生畏。這道士一手接豆皮,一手卻正提著一大罈子酒仰脖咕嘟嘟地喝著,猶如喝水一般。瞧這道士的樣子,別說談不上仙風道骨,橫看豎看都讓人覺得那不應該是一個三清弟子的面相。
牛小五看得一縮脖子便想退出,可偏偏這位相貌兇惡的道士桌旁,此刻卻裡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人。反而賭場內的其他賭桌旁,都已經沒人在賭博了。所有人都聚在道士坐的桌子前,探著一張張或緊張、或艷羨、或激動的臉,緊緊盯著道士手中的賭籌和他面前高高壘起的銀碼。牛小五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卻見一同在這賭坊就連端茶賣水的小廝宋二,也停下了沒在做事,只是張大了嘴巴,伸長了脖子,愣愣地盯著道士面前的賭桌。
牛小五看得好笑,伸手一撞宋二,喊道:「開水燙腳了。」
宋二一聽,被嚇得一個哆嗦,連忙扭過頭來,一看是他,皺著眉頭輕輕一拳打在牛小五身上,嘴裡罵道:「臭小子你別嚇我,正看好戲呢。」
牛小五見狀更是好奇心大起:「什麼好戲,告訴我,我也看看。」
宋二白了牛小五一眼:「你剛從裡面鑽出來,沒看見嗎?你瞧那個紫袍的道士,你看他面前的銀碼。」
牛小五被他一說,這才定睛瞧向道士面前,一看之下,也嚇得叫了起來:「嚇老子,怎麼那麼多!」宋二見牛小五反應和他預想之中一模一樣,心中得意,嘿嘿一笑道:「怎麼樣,我跟你說,這道士是半夜來的,那真叫一個厲害,從他進來直到現在,就一把都沒輸過,簡直是神了。你沒看所有的人都跟著他在下注嗎?」
他們兩人在這裡滿臉艷羨地瞧著那紫袍道士,可站在道士對面的那名荷官卻已經是滿臉汗水,嘴唇咬得發白,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瘦臉已經快變成了青綠顏色。
荷官瞧了瞧道士和他身後擠著的一眾賭客,強自平定了一下呼吸,擦擦瘦臉上的汗水,嚥了一口口水,這才抄起骰盅,將骰子丟了進去,在空中搖了起來。他搖了又搖,聽了又聽,確信自己搖出來的是個一二三點小了,這才用力將骰盅重重一扣,按在檯面上。口中吆喝著:「諸位客官,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啊。」
這荷官也算是賭坊中的一名得力干將,數年來已經幫賭場賺了不知多少。哪知道今天卻在這道士手裡栽了個大跟頭,這前前後後的幾個時辰,已經輸出去了近五千餘兩銀子,若是再要輸下去,別說吉祥賭坊,只怕整個武昌府,都再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骰盅落下之後,那荷官還不放心,口裡吆喝著,卻一邊假意招呼賭眾,一邊小指一勾,將骰盅的一側略略掀開一條縫,偷偷看了一眼,確定了是一二三點小。
荷官剛剛略感放心,眼睛往檯面上一掃,卻頓時被驚得幾乎連心都跳了出來。原來就在他看骰盅的時候,檯子上小的位置已經被道士押上了一百兩的銀碼。顯然就在他骰盅落下的時候,那絡腮鬍子的道士已經在小的位置下好了注。
圍觀的賭徒們見到道士買了小,連忙也拿出賭注,爭先恐後地跟著道士往寫著小字的圈中丟落。只片刻功夫,那圈子裡已經高高地堆滿了銀籌。
乾瘦荷官頓時怔在了那裡,嘴裡機械地喃喃念著:「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啊。」眼神卻越過眾人,向靠近門口處尋找。
這吉祥賭坊周圍都是休息的茶座,靠門口的茶座邊上正靜靜地坐了一個年輕的白衣公子,面如敷粉,唇似含丹,俊秀無比,只是生著一雙丹鳳細眼,顯得略有些陰柔,而且眼角偏又不像關二爺向鬢角斜飛,而是略略下垂,便成了一雙丹鳳三角眼,平添了幾分陰狠的樣子。這公子也不過來,只在遠處看著。見荷官向自己望來,輕搖手中折扇,向著荷官微微點了點頭。
荷官得了這人示意,心中大定,嘴裡吆喝著:「各位,都跟著這位爺買小麼?咱們這可連開了八記小了啊,各位爺們兒要是都買定了,咱可就要開了啊!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買定了,各位爺可請離手,咱說開這就開了啊!」
他嘴裡吆喝著,手上卻一刻也沒停,一邊用竹籌將銀碼歸攏,吸引著眾人目光,另一隻準備開盅的手上,小指卻暗暗勾了起來,放准了位置。這樣只要在開盅的時候,略略將那一點的骰子一撥,翻成個六點,就湊成了二、三、六計十一點大,這場面就算穩下來了。這是他苦練了幾年的技術,百無一失。
他算得雖好,可偏偏這次就是一百之外的那一失。就在荷官的小指快要碰到骰子的一剎,他突然覺得關節劇痛無比,似乎骨頭都斷了一般。疼得「唉喲」一聲大叫,急忙將手一縮,手中的盅蓋也「倉」地一聲扣了下來,重新蓋住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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