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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的春天。
天氣仍然那麼陰冷料峭,黑色的寒風把村子中的綠樹吹得左右搖晃,像垂死掙扎。
外面的天空那麼的陰沉,黑茫茫的如同濃厚的發霉的棉胎。這種陰沉壓抑的天氣,連天上的雲層也發霉,腐爛。
李蕊青極其不情願地被一大群人擁擠著推進了黑漆漆的大屋子裡面。
屋子很大,頭頂蓋著的黑色瓦片密不透風,一片一片黑色的瓦片緊緊地疊在一起,木樑上接著很多蜘蛛網,網中裹著很多昆蟲乾枯的殘骸。今天天色也是黑沉沉的,所以屋子裡面更加的陰森灰蒙。這是村子中最古老的一間祖屋,用來接待死人的。村子中死去的人,都是在這裡入棺的。因此,平時這間屋子極少有人進來,顯得這裡陰森森的,充滿了死亡詭異的氣味。
此刻,各種各樣的人們象潮水一般喧嘩地走出走入,哭著啕喊著,歇斯底里著,呼天搶地的。大人們臉上堆滿了虛假的悲傷。是的,很假,是裝出來的,連還是8歲小孩子的李蕊青也看出來了。大人們儘管努力地裝著很悲痛得表情,但是那是為了悲痛給別人看的。不是發自內心的真實的悲傷,是貼在臉上的一張白紙,隨時會被風吹落下來。
死的是李奶奶。李蕊青聽周圍的幾個大人說,李奶奶是去河堤上撿牛糞干的時候,不小心從河堤上摔落下來的,額頭被河堤下面的一截木樁插出了一個窟窿,但是卻沒有立刻死去,被村子中人發現扛了回來。因為年紀過高,所以醫治無效,躺在祖屋裡面等死。而最令李蕊青感到害怕的是她一早就聽到李奶奶額頭生瘡腐爛生蛆蟲的事情。李奶奶的額頭碰出了一個巨大的創口,並且這個創口已經無法痊癒,所以一直在腐爛著,那巨大的腐爛口開始長出了許多白色的蛆蟲,不斷地噬吃著李奶奶的腐爛的肉。李蕊青並沒有親眼看過這麼恐怖的情形。但是,她知道這是真的,因為自己的母親去過李奶奶家,並且是為李奶奶捉創口上面的蛆蟲。李蕊青聽到母親在吃飯時候抱怨,說:「她這麼拖著半死不活的可真是讓我們活受罪。剛剛又去給她捉那些噁心的蛆蟲了,一想到那些白色的蛆在她額頭腐爛發膿的肉裡面蠕動,我就想吐了。」父親在一旁說:「沒辦法,誰叫她老人家是村子中最老的呢,還幫忙照顧村子裡那麼多的小孩子。你也就忍耐一下吧,我看她也活不了多久了的。」
母親抱怨著說:「你沒有親身經歷,不知道那種情景有多恐怖。捉了一條又一條,這些噁心的蛆蟲好像永遠捉不完似的,剛剛看著是捉完了的,沒有想到,又一個尖尖的白色頭從裡面鑽出來。」
這讓李蕊青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害怕。她也是看過腐爛的東西的。她之前見過浮在池塘水面的腐爛的豬,肚子圓鼓鼓的彷彿隨時會爆炸一般,有一堆堆的蛆蟲瘋狂地從肚子裡面蠕動出來。李蕊青看到這些情景的時候也不覺得恐怖,可是當聽到是人的時候,她就覺得很恐怖。
而在昨天,李奶奶終於支撐不住,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下死去了。
掛在堂前的李奶奶的遺像那麼刺眼,像要將死亡的陰冷帶給每一個人。
李奶奶的遺像是一張黑白相片,不是很清晰,是幾年前村中來了一位照相師傅時候,村中人合夥出錢幫她照的。那是今生今世,這位老人唯一拍過的相片,也是唯一留給世人的證明她來過這個世界的唯一證物。所以,相片上的李奶奶已經很蒼老了,花白的頭髮掉得差不多了,額頭、臉上都佈滿了巨大的黑色的斑點,此刻看起來,像是李奶奶的臉穿了無數個黑色的窟窿。
屋子裡面的空氣非常混濁,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怪,李蕊青嗅到空氣中隱隱約約飄蕩著一種腐爛的味道。這種濃郁的腐爛氣味,老是往李蕊青的鼻孔鑽。於是,她準備往外面走。
可是,就在她想要走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內堂裡面放著一條紅色的棺材。她只覺得大腦發麻,熱烘烘的好像炸開般來。
紅色的棺材顏色非常鮮艷,甚至鮮艷得散發著詭異的紅色光澤。棺材的兩邊鼓出圓形的弧度。現在,在李蕊青的眼睛裡,這紅色的大棺材就像是一條渾身鮮血淋漓的大毛毛蟲,趴在那裡,窺視著自己。
李蕊青只是覺得李奶奶睡在那裡這個事實讓她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懼——她是第一次見到棺材,但是卻那麼的害怕。她甚至想到了自己將來也要睡在這樣一個東西裡面,那該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李蕊青終於忍不住了,飛快地奔跑出去。因為跑的太快,所以還撞到了幾個大人。大人不耐煩地粗口罵了幾句。可是,李蕊青一點都不在乎,她現在想到的只是如何趕快離開這個令她不斷出冷汗的鬼地方。
她一口氣跑出了屋子外面,停歇下來,不斷地喘氣。
外面仍然是灰濛濛的一片陰霾,但是這令李蕊青感到輕鬆一點。頭頂上的天空如同患有白內障病症的病人的眼睛,混濁而灰蒙。
寒風吹過來,吹在有冷汗的身上,李蕊青覺得很冷很凍。
她決定回家去了。
可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霎那,她看到屋頂上面灰色的瓦片上趴著一個人。
那個人像在屋頂做俯臥撐般用雙手撐在瓦片上面,穿著深灰藍色的厚布衣服,頭髮花白,滿臉的皺紋像一道一道趟不過的深壕。她像屋頂上面隆起的一道灰色的土堆。
李蕊青知道自己沒有眼花,也不是產生幻覺。她看到的那個趴在屋頂上面的人正是李奶奶。她的額頭果然是有一個巨大的創口,深褐色的肉往外面翻,像熟透的石榴破裂的缺口,脹著黃白色的膿,很多黃白色的蛆不斷地從創口裡面蠕動出來,尖尖的頭從膿液中探出來,左右地搖晃。
李蕊青目瞪口呆地望著屋頂上面的李奶奶,李奶奶緩緩地動著頭,然後用一種詭異的目光,雙眼充滿了混濁的血絲,望著李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