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蘊儀眼見著潘啟文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揪著護衛的手不停地打著顫,她心裡一慌,急急地問那護衛:「你說清楚,夫人不是好好兒的嗎?到底怎麼回事?」
那護衛帶著哭腔叫道:「日本人、日本人派人來搶那個小孩,誰能料到,他們出動的人數,竟然比我們出去的黑衣衛隊還多!夫人、夫人她,她跟那個小孩子在一輛馬車上,那些日本人不問青紅皂白,搶上去就是一槍!」悌
葉蘊儀只覺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她死死地抓住潘啟文的胳膊,因為用力過猛,一陣巨痛從本已受傷的指尖傳來,她的雙手止不住的抖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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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懼向她襲來,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爬上了她的背脊:又是日本人!
是她,是她讓黎昕給她三天時間來勸說潘啟文!
若是黎昕一回到省城,便將日本人趕盡殺絕,他們是否還有時間和精力來佈置這一切,他們是否還有機會傷到黎芙錚?
潘啟文一把甩開那個護衛,同時用力掙脫了葉蘊儀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逕直向門外奔去,葉蘊儀心底一涼,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刀疤急急地跑到潘啟文前面去,高聲叫道:「備馬、備馬!黑衣衛隊,全跟我走!」諛
潘啟文卻驀然頓住了腳步,回轉身來,一把抓過葉蘊儀,沉聲道:「你跟我一起,不要離開我身邊!」
葉蘊儀眼圈一紅,她點點頭,跟著潘啟文的步伐,飛跑起來。
飛奔的馬上,耳畔的風聲呼嘯而過,潘啟文死死地咬著嘴唇,不吭一聲,葉蘊儀眼見著他緊勒韁繩的雙手上,一絲絲血紅已浸透了紗布,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直掉,她伸出手,將套在他手上的韁繩向上拉,將自己的手伸進去,覆在他的手背上,馬一跑,韁繩一緊,手背上的傷被一勒,鑽心的疼直衝上鼻端,瞬間帶著一股溫熱浸濕了眼眶。
葉蘊儀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痛呼出聲來。
突然聽到頭頂一聲怒叱:「你做什麼?」潘啟文已一把將她的手扯了出來,他的胳膊緊緊地箍住她,也將她的雙手夾住,他的雙手隨著韁繩起伏著,葉蘊儀的心便隨著那繩子的放鬆勒緊而起伏,只聽到他冷厲的聲音傳來:「葉蘊儀,這個時候,你不要給我添亂!」
葉蘊儀喉中哽痛,她軟軟地向他懷裡一偎,輕聲說道:「對不起!」
潘啟文又疼又怒:「葉蘊儀,你說什麼對不起!這個時候,只要你照顧好你自己,就算是對得起我!」
葉蘊儀溫順地點頭,哽咽著吐出一個字來:「是!」
元華寺門口,潘啟文跳下馬,當他聽到廟內傳來整齊而低沉的誦經聲時,他的腳下一軟,一個趔趄磕在廟門前的石階上,他爬起身來,甩開前來扶他的葉蘊儀,迅速向門內奔去。
廂房外,一排和尚坐在地上,低聲誦著經,房內,黎芙錚雙目緊閉,靜靜地躺在床上,她的頭枕在一臉木然的潘燁霖腿上。
潘啟文倚著門框便滑了下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呼了一聲:「娘!」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床邊,顫著手就要探上黎芙錚的鼻息。卻被潘燁霖一把重重地揮開!
潘啟文驚叫了一聲:「爹!我娘她」
潘燁霖似怕驚了黎芙錚似的,他輕輕輕輕地放下她的頭,站起身來,卻猛然一腳踹上了潘啟文的心窩,直踹得潘啟文向後一倒,隨後而來的葉蘊儀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一邊去扶潘啟文,一邊驚呼了一聲:「爹!」
潘燁霖顫著手指著潘啟文,狂亂地叫道:「你這個孽障!你現在來做什麼?她活著的時候你做什麼去了?啊?你為了這個女人,整整一年沒來看過你娘一眼!上次唯一回來一次,又是為了這個女人,卻跟你娘連一句話都沒說上!你娘一口氣吊了那麼長時間,就為看你一眼,跟你說上一句話!你卻死活不來!你現在又來做什麼?啊?」
潘啟文瞬間淚流滿面,他甩開葉蘊儀,齊膝爬到黎芙錚床前,緊緊地拉住了黎芙錚的手,連連呼喚著:「娘!娘!」
潘燁霖無力地跌坐在床頭,再次抱起了黎芙錚的頭,柔聲低喃:「阿錚,咱們的兒子來了,天一,他來看你了!你不許我怪他,又怕他難過,也不許我怪媳婦兒,我都聽你的,我沒把他們趕出去,你看,媳婦兒也跪在你面前了,這次,她是真的認你了!」
潘燁霖的話,句句誅心,葉蘊儀心內絞痛,她重重地磕下頭去,再忍不住痛哭失聲,發自內心地喚了一聲:「娘!」
潘啟文跪直了身子,抖著手細細撫過黎芙錚的臉龐,最後,他拉起黎芙錚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默默地流著淚。
良久,他抬起頭來,哀求地看向潘燁霖:「爹,我娘她,有沒有說什麼?」
潘燁霖眼神溫柔地看向黎芙錚,柔聲道:「你娘說,下輩子,她一定給我生好多兒子,個個都比天一懂事、聽話!」
潘啟文重重磕下頭去,痛聲叫道:「娘!天一不孝!」
潘燁霖的手輕輕地撫上了黎芙錚的臉,臉上浮起一個詭異的笑來,他
細細碎碎地說道:「我知道,你死不瞑目的是沒給我再生下這個孩子來!其實我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你年紀這麼大了,我怕你有事!」
「有你和天一,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以前你卻總是怕我為了生兒子再娶,我怎麼說,你就是不信,我只好讓那算命的說,離了你,我就有血光之災!」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聲音微帶惱怒:「你的膽兒一下子肥了起來,有時,我被你氣極了,才去找那些個女人,但我真的,從來都沒碰過她們!你卻總是不信!臨了,你要走了,卻硬要給我扣頂帽子,說什麼你死了,我就可以娶別的女人來生兒子了!」
他的語調驀然放緩,眼神也越發溫柔起來:「你忘記了,咱們成親時,你就逼著我發過誓,不能同生,但願共死!我知道,那其實是你給你自己發的誓,因為我要打仗,隨時沒命的啊!以前那麼多次,我真怕我先你走了,你若是真的跟著我來,天一怎麼辦?所以,每一次,我都挺了過來。」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在,這一次,天一已經大了,也不需要我們了,我就要來陪你了呢,我還怎麼娶?這回,你總該要信我了吧?」
潘啟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哀痛中,直到葉蘊儀一聲尖叫驚醒了他:「爹!」他才怔怔地向潘燁霖望去,只見潘燁霖雙手緊緊摟著黎芙錚,嘴角一抹黑血緩緩淌下,臉上卻是一個淡淡的笑,
潘啟文駭然站起身來,他一把抱住潘燁霖,痛苦地大叫:「爹!你這是做什麼?」
潘燁霖輕咳一聲,手揪住自己胸口,皺眉道:「這藥真他媽的疼!」
潘啟文緊緊抱住他,偏了頭向門外吼道:「華大夫!華大夫!」
潘燁霖一把抓住他,低喘著笑道:「沒用的,這是黑衣衛隊那藥,我剛剛偷了來的!你應該知道,這藥吃下去,必死無疑的!」
潘啟文痛苦地仰天狂叫一聲,拚命地搖著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要我怎麼辦?啊?」
潘燁霖喘息著道:「是我一時心軟,沒能聽你的話,若是那時將那日本小孩一起殺了,你娘跟你弟弟或許就不會有事!」
他抓緊了潘啟文的手,突然厲了神色:「天一!你給我殺了日本人,給你娘和你弟弟報了仇,才許將我們下葬!聽到沒有?」
潘啟文含淚點頭,眼中充滿了仇恨:「是!」
潘燁霖這才看向黎芙錚,眼中帶著笑道:「記得將我們合葬,你娘喜歡的墓地,文管家知道!」說完這句話,潘燁霖閉上眼,溘然長逝!
潘啟文狂叫一聲,終於痛哭出聲來:「爹!娘!」
蜂湧而來的人們齊刷刷跪了一地,人人均是痛哭失聲。
半晌,葉蘊儀見沒人出來主事,只得強抑住心內的悲痛,站起身來,含淚問道:「文管家呢?」
只聽一個丫頭怯怯地道:「文管家帶著護衛們追那些日本人去了!」
葉蘊儀一凜,想起潘燁霖臨終前的要求,不由發起愁來,追殺兇手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了結,而這天氣這麼熱,遺體卻無法存放!
她招手叫過刀疤,問道:「大宅中可有冰窖之類的地方?」
刀疤忙道:「有的,有的!」
葉蘊儀點點頭,又問道:「大宅中除了文管家,可還有其他主事的人?」
刀疤抹了把淚道:「夫人房中的曾大嫂子也管內房主事的。」
葉蘊儀吩咐道:「速速將司令和夫人的遺體運回大宅,用上好的棺木,先存放在冰窖中,命曾大嫂子準備一切事宜!」
刀疤弓身應下,葉蘊儀卻又叫住他道:「速速打探文管家到了哪裡?有沒有找到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