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啟文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全場,會場中自然而然地安靜了下來,他似乎並未看到前方領路的人所指向的主席台左側的階梯,反而穿過前排的走道,向主席台右側走去。
他目不斜視地走到一半,卻突然在葉蘊儀與梅果之間的位置停下,唇一勾,眼中蘊上了絲笑意,微微低了頭,對身側的校長陸承豐朗聲說道:「這前排在坐的,可是參加今天辯論會的師生?陸校長何不為我介紹一下,我也好請各位等會兒口下留情啊!」懶
他這半開玩笑的話,前面幾排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已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善意的笑聲。場內的氣氛一下子放鬆下來。
黛兒不由自主地撇撇嘴,暗暗瞟了葉蘊儀一眼,卻聽潘啟文戲謔地笑道:「哦?看來我這妹妹似乎也不服氣,也要來公開挑戰一下我?聽說現在學校裡流行的一個詞叫什麼『封建大家長』?我可要聲明一下,我們家的封建大家長可不是我!」
前排的幾個學生不由「撲嗤」笑出聲來,黛兒面上一紅,忙挽上了梅果的手道:「我是給梅果打氣來的!」
潘啟文的目光轉向了梅果,只見梅果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您好!我是外文系的梅果!」
潘啟文微微一怔,腦中驀地出現一個場景,那是在廣州的桃花澗,他這一生,第一次有女人這樣向他伸出手來:「您好!我是葉蘊儀!」就那一眼,這個女人,就這樣刻在了他的心上,再也揮之不去。蟲
他一邊伸手與梅果相握,目光卻不由向旁邊的那個人瞟去,只見葉蘊儀跟前排其他人一樣,禮貌地站了起來,眼睛卻盯著地上,看也不看他。
他的眉斜斜一挑,微微提高了聲音,對梅果禮貌地笑道:「聽我家黛兒提起過好幾次梅同學的大名,今日一見,才知梅同學不僅是才女,更是美女!」
眼角餘光看到旁邊的女人微微蹙起了眉,潘啟文不由嘴角往上彎起一個弧度,對梅果笑道:「梅同學,我家黛兒性子皮,今後還要多麻煩你,改天有時間,還請不吝到家裡做客!」
梅果微微一笑,鬆開了他的手:「少帥,做客歸做客,您可別想這樣就賄賂了我,等會兒該辯的,我可一句不會少說!」
潘啟文哈哈一笑,轉頭看向陸承豐:「陸校長,您這裡的學生不得了哇!得,我看在下面也討不了好去,我還是上台吧!」說完,逕直向台上走去。
葉蘊儀心裡沒來由感覺悶悶的,她彎腰坐下,只聽旁邊一位女生嘀咕道:「不是說要一一介紹的嘛,怎麼又走了?」
另一個女生揶揄地笑道:「怎麼?剛剛還說就一軍閥,還看不上人家的?現在卻想跟少帥握手?你以為人人都是系花嗎?」
這聲音不大不小,前排的人卻都聽得清,葉蘊儀不由向梅果看去,只見剛剛坐下的梅果微微向上挺了挺背脊,咬了咬唇,只裝作沒聽到。
潘啟文大步走上台,站上演講台,這時靠前方左邊走道上,幾個剛剛進來,沒有座位的男生不知在嘻嘻哈哈地打鬧著什麼,潘啟文眉一擰,眼中不復剛才的隨性,目光凌厲地掃向那幾個男生,其中兩個男生一凜,背上不由升起一股寒意,他們不由自主地拉住另幾個人,場中迅速地安靜下來。
潘啟文滿意地點點頭,換上了一個輕鬆的表情,戲謔地開口道:「剛才我進來時,發現那掌聲稀稀拉拉,很是勉強!我知道,大家在心裡不定怎麼罵著我這個軍閥呢!」
台下的人被他這開場白都搞得一愣,隨即是一片輕微的笑聲,每個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被他的話吸引了過來。
只聽他笑道:「其實,我在幾年前,跟你們也一樣,我在廣州上學時,還常常跟同學們一起,上街遊行、演講!我記得,我曾經最得意的一次演講,也是我終身難忘的一次演講」
說到這裡,他故意一頓,在眾人的翹首以待中,似不經意般掃過前排,目光停留了兩秒鐘,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他向前排看去,許多人更是將目光駐留在了梅果的身上。
只聽潘啟文接著說道:「就是在廣州的萬人集會上,與一位女同學/聯合演講,那演講的題目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就叫做《論軍閥亂國之危害》!」
葉蘊儀眼皮一跳,原先低垂的頭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眼神迷離地看向台上。
他的這番話,一下子拉近了與學生的距離,令學生原先心中的抗拒消散不少,會場上更自發地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潘啟文雙手舉起,再壓下,台下很快安靜下來,他嘴角掛起一個自嘲的笑來:「我那時,跟你們一樣,有一腔的熱血和抱負,不瞞大家說,我還曾經參加過北伐,也曾流過血、受過傷!」
台下再次響起掌聲,學生們看向潘啟文的眼光,已帶上了一絲的崇敬和熱切。
潘啟文誠懇地說道:「可是,正因為我經歷過這些,才讓我知道,革命不是一蹴而就的,現實卻是中山先生遺志未能實現,軍閥割據,各自為政!所以我才回到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我希望在這一方土地上,利用我手中的權利,試著實施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可能大家未必知道,我在廣州時,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潘啟文,意即開啟文明之意。」
「我潘啟文的理想絕非是要做個土皇帝,我也知道,那也做不長!不妨在這裡向大家交個底,現在南、北兩個中央,哪一
方是真心要實行中山先生遺願的,我們西南這二十萬大軍便歸向哪方,原本我們跟南方也有過接洽,只是出了一些事情耽擱了,但大勢所趨,我潘啟文絕不會逆潮流而行,將這一方百姓帶入戰火之中!」
聽了這番話,葉蘊儀心頭重重一震,若南方代表不是方宗堯,若不是因為她,那麼也許潘家軍已歸了南方!因為小小的一個她,竟是阻擋了這一片土地歷史的進程!他,可是在指責她不顧大義?
只聽潘啟文接著說道:「而在這之前,我的責任便是靖邊為民,在這一方土地上,試著實施三民/主義,而這一切的基礎便是民生,所以,我今天來,就是來跟大家討論我們對民生方面的規劃。」
「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討論這個問題呢?中山先生說過,『治國經邦,人才為急』,我是軍人出身,打仗在行,可這治理民生卻不並在行,而咱們西南大學人才濟濟,我今天來,只是拋磚引玉,希望尋得治理民生之良策,更能覓得良才!所以,還請大家不吝賜教!」
台下又是掌聲雷動,前排的人更是興奮不已,均都躍躍躍欲試。
梅果側頭輕聲歎道:「黎黛,你這二哥真正是個人物!既有雄才大略,威嚴之外,又有籠絡人心之法。幾句話,便打消了大家的反感,反而令人人只想為他所用呢!」
黛兒驕傲地笑了笑,卻不忘記推銷自家大哥:「哎,我告訴你,我大哥也不差的!」
梅果卻沒理她的茬,仍是將話題回到潘啟文身上,淡淡笑道:「我們原先都是準備的那些個關於『民/主』與『獨/裁』的話題,現在全都用不上了,只能被你二哥限在民生裡了呢。」
葉蘊儀輕輕一震,眼睛看著台上那英挺偉岸的男子,腦海裡不自覺地響起他懇切的話語:「可不可以試著重新瞭解我?就從這演講開始?」她的眼神越發地迷茫起來。
台上潘啟文侃侃而談,時而幽默地調侃兩句,台下掌聲不斷、笑聲不斷。
葉蘊儀心中震驚不已,他的那些民生方略,赫然便是結合了她當初在潘家集時寫下了那本厚厚的民生綱要的內容,她沒有想過,他竟細細地看了進去!
只不過,她寫綱要那時,大多出於理論,並未瞭解實際情況,而他卻實實在在地在那綱要和理論的基礎上,拿出了切合實際的辦法,有些方法,未必合適,也未必長遠,但卻是目前來說,最為實用的!
更重要的是,他已在她純粹民生的基礎上,已想到了律法的建立和健全,這無疑比她當初的想法,又高出了一個層次!
又一次的掌聲中,潘啟文正在做著他的「拋磚引玉」工作:「我們目前正在做的和能想到的就是這些,希望大家不吝賜教,多多討論!」
於是,一個又一個學生和教授上了台,但所說的,大多是些理論上的東西,也並未有超出葉蘊儀給出的大綱的範圍。
台下,黎黛捅了捅梅果:「你怎麼不上去?」
梅果笑笑:「你看那些經濟系和政/治系的教授,都沒有什麼實際有用的、能超出你二哥的東西講出來,我一個外文系的上去,不是丟人顯眼嗎?我原來準備的不過是一些西方民/主與法制的問題,現在,完全是用不上,都被你二哥聰明地將話題箍死在民生裡了。」
她轉頭看向葉蘊儀:「倒是葉老師,我覺得,只有您,可以上去與潘少帥一較高下!可別讓這辯論會完全成了少帥的演講專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