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進到御書房。
書房當中一貫的冷清,只有那個明黃色的龍袍好似散發出一絲熱度來。
明玉抿了抿唇,陡然間好似明白過來為什麼皇家專用明黃色的緣故——正是天道陰冷,只能輔以這樣的暖意了媲。
「臣妾見過皇上。」明玉盈盈道福丫。
「不必多禮。」桌案後面的尹君月衝著她招了招手,繼續看著手裡的折子。
明玉起身,接過身後宛若手裡端著的羹湯,隨後宛若知趣的退了出去。
明玉走近御案,那個人依舊埋頭看著手中的折子,顯然忙的不可開交。明玉無言,這幾日他一直就是這樣忙著的。
「君月,先喝點兒湯羹吧!」
明玉把碗盞放在右手邊上,微微洩開一絲縫隙,隨即,淡淡的清香從裡面冒出來。
「很香。」忙碌的人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向桌上的碗盞。「是什麼?」
明玉抿了抿唇,「排骨藕湯。」
「排,骨……」尹君月的額頭還是不免黑了黑。
雖說早已經習慣了她口中所說的湯羹名字就是當中某些材料的事情,可這個排骨之類的話從明玉嘴裡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會讓他想到身上的某個部位。想了想,他斟酌了下用詞,
「玉兒,你也看了不少書,是不是……可以尋個更好的名字?」
明玉莞爾,「那又怎樣?難不成換成宮宴當中的什麼龍鳳呈祥,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又或者配套上幾句名詩才能彰顯出什麼異常的絕才來?」
隨著,又皺了皺鼻頭,「只可惜我不是那些有才情的女子,何況就是有一些可以驕傲的資本,我也不想浪費在這些東西上面。因為在我看來這些虛無的東西還不如好吃好喝來的舒服!」
她說的當真是坦然,而後已經把湯羹捧到了尹君月跟前。
對她的這番高談闊論,尹君月只能一笑置之,「也對,旁人都是吃的鮮少,只有你來者不拒。」
然後這才嘗了嘗。點頭,「味道不錯,香濃可口,暖心。」
他口中的最後兩個字頗有深意,然後又深深的看向她,弄得明玉臉上忍不住又有些紅。嗔怒的剜了他一眼,「趕緊喝吧,回頭說不准誰又說我穢亂宮闈了。」
「誰敢!」尹君月揚唇一笑。
兩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笑言,因為說這些話的人自然不在少數,而她又根本不曾放在眼裡。所以若是這話放在旁人身上只是天大的過錯,只是在他們之間好像只成了笑話。
只是尹君月那張傾城絕代的笑容瀲灩看在明玉眼裡,又有些迷亂。她怔了怔,趕忙扭頭看向桌上擺著的那些折子。抬眼間又正好看到桌上掀開的折子上面寫著的「……嚴懲」兩字。
眼前閃過德妃跪倒在御書房門外的情形,她道。「皇上想要動手了?」
尹君月喝著湯羹的動作稍稍頓了下,而後幾口便喝了下去,這才看向明玉,「朕不會動卓相。」
明玉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他這話便也就是告訴她,他的確是已經開始動手了。
她不懂朝政,也從沒有想過要去弄懂那些她根本不想弄懂的東西。只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就是她不想去弄懂,也偏能猜到一二。
想來不過是丞相嫁女,卻是這樣一波三折,不止朝中兩位丞相互相碾壓,便是外面的游族和南詔也參合其中,就知道當中牽扯的絕不僅僅只是卓相一家榮寵而已。至於最後雖是她應了父親的念頭進了宮,成了賢妃。並連著月餘榮寵不衰——可當中,江南堤壩氾濫,又有邊陲官員恣意舞弊等,朝中的官員就已經被調配數名。雖看似只是無意之舉,可那日她出宮時聽到的那些傳言,便好似也在告訴她世間已不似安靜。而現在又是連後宮都牽扯到了,甚至德妃。
……可見,此時已經不止是動手這麼簡單了。
她轉到尹君月身後,佯裝做不理會他的樣子去看書架上的書。只是翻看了沒幾頁,那個龍位上的人便已經走到她身後,把她輕攬入懷。
隨著淡淡的桃香四溢,心跳也在同時快了一拍。明玉放下手上的書,回頭瞅了他一眼,因為他身長如玉,她的個頭又偏那麼讓她不承認的矮小,並看不到他此時臉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光華的下巴,還有溫暖的唇瓣。
莫名的有些惱怒,她道,「我回去了。」
轉身就要走。只是尹君月低喃了聲,並沒有絲毫想要放手的意思。「等一下。」
而後又緊了緊懷抱。明玉掙扎了下,沒有掙開,也便索性讓他這樣摟著。
他喜歡她,她知道。可她更知道,他也恨她。這當中自然是因為她的那個權傾朝野的父親。想來她之前執意不肯入宮,甚至哪怕是佯裝做一個風塵棋子,最終目的也不過是不想參合到這當中的風起雲湧當中。只是世事難料,她最後也只能入了宮,進了棋局。
……這當中他喜歡她,對她好。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那顆心,只是她卻也明白,最後她唯恐還是不能陪在他身邊。
她低垂下眉眼,濃密的睫毛下掠過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黯然神色,
半響,便在那擁著她的人正要鬆手的時候,她說道,「臣妾想,皇上還是雨露均占的好……」
話音未落,攬在她腰上的手倏的緊了。「你敢轟朕?」
明玉苦笑。哪裡是她在轟他!
她抬頭,很是誠懇的轉身想要看向那個男人。「皇上,後宮當中不止臣妾一個女子,何況現下裡更是多事之時,為了穩定朝綱,皇上也是要去其他姐妹那裡多走動走動的。」
她自覺的自己的言辭真的已經算得上是宮中的老人了。而這樣的體貼大度,都讓她覺得自己真不愧為「賢妃」兩字。
「你怎麼知道朕沒有在其他妃嬪那裡走動?」
耳邊上又是這樣一句責怪的話,明玉心中砰然,她抬頭,眼前這個男人的臉上此時已經滿是不悅。幽深的眼睛直盯著她,嘴角也危險的抿到一起。「若是朕會為了國事而委屈自己,當初朕只需要在把你送出嫁的時候,派出一兩刺客,游族和南詔便會勢同水火,而大戰揭起之時。又會有誰惦著你?到時,朕再派出雷宇,最後你不是還要回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管是你,還是江山,得利的只有朕。」
尹君月一字一句說的那般清楚淡然。明玉只是瞪著他,腦袋裡因為他的這番話愕然震驚。更饒是覺得自己也有些聰明,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可辯駁,他說的就是最簡單不過,卻又最直接有效,更是殘忍的法子。甚至到時候,他說不定還會趁機出兵滅了某個國家都不在話下。
看到她的神情,尹君月歎了口氣,再度拉她入懷,「朕不想你變得和後宮的那些女子一樣,什麼嫉妒,小氣都藏著掖著,朕只想看到你,真真正正的你。所以,日後不要在朕面前說什麼雨露均沾的話了,若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就是你不說,朕也會做。只是不管如何,朕也不願意你親口說出來,更不願意你自怨自艾,而惱怒了自己。就算是到時候朕的舉動傷了你,若是恨,你便恨朕吧!」
說到最後,他熟悉的氣息再次噴薄在她的脖頸上,那暖和的氣息似有若無的鼓動著她,卻是讓她心跳如雷。她被他緊緊的擁在懷裡,只覺得鼻頭都通紅的一片,又是酸脹酸脹的,幾乎喘不上氣來。只是她還是情不自禁的擁緊了這個身子,擁緊了這個被桃香籠罩的男人。
這個人,怎麼能字句都說的那麼動聽,字句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他可知道,她正是為了要掐掉自己心頭湧動的那股蠢蠢欲動的火苗才不惜說出這種話來的,只希望他有如自己所想的這般做了,也好讓她徹底掐了那不應該助長的火焰。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還不曾有誰這樣溫暖的對她,即便只是做戲。只是一片虛言假意……若是她真的就這麼瀟灑的離開了,好像她就是那個最可惡,最讓人討厭的女子。
她深吸了口氣,勉強擠出巧笑盼煙的笑容來,「臣妾看皇上的甜言蜜語都是在蜜罐子裡泡了上千年變成了精怪的,只要掀開蓋子,就足夠讓全天下的女人都趨之若鶩了。只是臣妾也知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皇上說這些話,是不是想要臣妾幫你什麼忙呢?」
她眨了下眼睛,只想把眼前的情形弄得輕鬆一點。
尹君月深深的看過去,片刻,嘴角勾出一抹邪魅,抬手在她的鼻頭上一勾,「玉兒倒是聰明。」
說著,拉著她便到了御案旁,指了指那些個折子。「你幫著朕整理一下。」
啥米?
明玉差點兒***。
「怎麼?不願意?」尹君月斜睇過她。
明玉忙擺手,「我不合適啊!」
雖說她之前經常在御書房晃悠,可一般都是看看閒書,偶爾躲在後面聽聽某些朝臣和他的言談,當中並不曾夾雜著什麼太過敏感的政務。可若是整理那些折子……豈不是要把折子都大略的看過一遍?
「朕說你合適,就合適!」尹君月輕輕一笑,隨後坐回到御案旁,開始批閱起跟前的折子來。
明玉猶豫的看著跟前擺放的略有些凌亂的折子,只覺得個個都像是荊棘,看著就扎手,更不要說是伸手去摸了。
就在她腦袋裡轉著是不是想辦法離開的主意的時候,那位仁兄便又發話了,「若是你不肯,就陪朕去後面軟榻上小憩一下?」
嘶——
明玉腦袋一懵,趕緊拿起折子翻開。
便是在讀了手裡這份折子第三四行的時候,臉上都還透著異常的緋紅。
這可是朝政重地,他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無恥的話來,果然不愧是腹黑到一定級別的貨色。
她暗暗肺腑的罵著,並不知道在她身後,那個御案旁看著折子的那人嘴角正洩出一抹得逞的弧度。
……
……
只是明玉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的嚇了一跳。
她本以為那些折子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卻不想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請安溜鬚拍馬的內容,什麼國泰昌榮,帝王永康。什麼江山永固,四海昇平,物阜民倡等等等等。只讓她看了後背上都一片發麻。如此這樣的高帽戴上來,真不知道腳下還能不能碰到地面了。
再有三分之一,便都是那些瑣碎的小事,誰誰家娶妻衲子了,誰誰家又是突然間只見豐泰富裕了。想來當中或許能看出些許為官的倡廉品德,可是既然是明擺著的奏折,就不知道當中的內容是不是早已經被那兩位丞相當中的誰誰已經看去了,就算是當中的情由沒有被看了走,那也應該是不盡不實的。
而最後的三分之一,又是包羅萬象。什麼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等等的瑣事也都幾乎在案,甚至某本折子上面就羅列了好幾個「部門」的事情。就是明玉的一目十行也看的異常艱辛。何況當中還有直接言明了慕容丞相和卓相甚至包括她這個「奸妃」的內容——自然這種折子她也不過是匆匆掃過便放到了一邊。因為這些才是最重要的國事。
最後,明玉便給簡單的分了幾類。著重的就先擺到前面讓尹君月看,不是重點的,就擱置到一邊,等著他閒來無事,或者看那些繁瑣事情覺得頭疼的時候,用來調節腦神經的。
便在她這份並不算是複雜的工作的差不多,她伸了個懶腰舒緩身子的時候,不經意往外看去,才知道日頭已經西沉了。
「這麼晚!」她訝然。隨後又想到好似在她整理那些折子的時候,竹子進來幾次,手裡都捧著剛送上來的折子。
唔,也難怪時辰過的如此之快了。
正想著,御案那頭的人衝著她招了招手。
「玉兒辛苦了!」
明玉依言走過去。剛到了他身邊,就被他順勢抱到了懷裡,跟著又是一陣纏綿的擁吻。
明玉象徵的掙扎了下,隨後便由他去了。
——反正也習慣被他這樣調戲了。
當她最終有些氣喘吁吁的時候,尹君月總算是鬆開了她,卻又是在她的唇上咬了口,曖昧的在她的臉畔低喘著氣息,「真想吃了你!」
明玉差點兒咳嗽出聲,也只能假裝不懂他話裡的意思,笑瞇瞇的看著他,「君月想吃什麼,我回去做。」
尹君月臉上的神情微怔了下,眼中稍轉流光,「……朕不去你那裡用膳了。」
明玉一怔,袖下的手指不自禁的顫了下,強壓下心頭立刻泛開的那抹淡淡的苦澀,她揚了揚唇,「……好。」
尹君月仔細的盯著她,好像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點兒什麼來,明玉轉眉,伸手用袖口掩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眼睛對著他,些許警惕,「君月看什麼?」
尹君月不語,過了會兒才輕哼了聲,「看你是不是吃醋。」
嘶——
明玉咬牙,突然有種想要掐死他的衝動,索性她甩下自己的袖口,仰臉看著他,「可看到了?」
尹君月擰眉,覆在她腰上的大掌再度用力,些許咬牙的看著她歎了口氣。
明玉則暗自輕吁了聲,只是到底還未曾鬆口氣下來,那個男人則是非常可恨的在她耳邊吐了兩個字,「好酸!」
丫!
明玉惱羞成怒的瞪過去,還不待反駁,唇齒間便已經探進去了一抹熟悉的桃香。在她的唇間迷迭,又是在深深的誘惑著她的神智。
這個混蛋,這個……腹黑的混蛋!
混混沌沌的,明玉只想著回頭要把這個傢伙罵上千百遍才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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