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緩緩的拉開了房門。紅日已然西斜,燦爛又不失寧謐的夕陽靜靜的映照在小院內,為這座花木繁茂的小院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這一個傍晚,與過去的許多個傍晚並沒有什麼不同,仍是那麼的安靜,天知道他有多憎恨這樣的安靜。已將四年了呵!
慢慢踱步出了房間,他一步一步的走進院子,走進那脈脈的斜暉之中。
許是剛從黑暗中走出的緣故,他竟忍不住瞇了瞇眼,以適應這種光明。斜陽之中,他那一身明黃色的圓領盤龍袍顯得格外的刺目,龍袍上以金線刺繡而成的九龍更是活靈活現、熠熠生輝,耀人眼目,愈發襯得這座因長久不得修葺而顯得陳舊的小院破敗不堪。他卻彷彿全然不覺,只是順著那條青石小徑一路緩行。他走的很慢,卻一步一步的,走的很穩。
這條小徑,顯然已有很久沒有人走過了,青石之上遍佈青苔,小徑兩側,高高低低的長滿了各式各樣的雜草,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一株狗尾巴草上,他的嘴角旋之輕輕一翹,露出了一個略帶驚喜的笑容超級兵痞最新章節。腳步一頓,他彎下腰來,伸手將那株毛茸茸的狗尾巴的拔了出來。
抬手輕輕撥弄了一下那根小草,指尖傳來的那種茸茸微刺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耳邊似有笑聲清脆:「四哥,你看,這是狗尾巴草!癢不癢?癢不癢?」下意識的抬起手來,輕輕撓了撓線條流暢又不失剛硬的下巴,彷彿從前的那種麻癢感仍然存在。
沒將那根狗尾草丟掉,他就那麼捏著那根草,全然不顧以他如今的身份卻拿著那根狗尾巴草是多麼的可笑,他只是慢慢的朝前走著。這座府邸已有數年無人打理了,當年的繁華煊赫早掩埋在瘋長的野草與厚厚的塵灰之下。所餘的,只是黯淡與死氣沉沉。
然而這一片的黯淡與死氣沉沉卻仍不能完全掩去這座府邸的大氣雍容,毫無疑問的,當年建造這座府邸的人,是費了極大的心力的。他慢慢行在這一座既熟悉又似陌生的府邸之中,沒有絲毫的滯澀,看似隨意卻更顯出他對這裡的熟悉,熟悉到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仍能毫不思考的找到他想要找的地方——那是一處荷花池。
因太久沒有人打理的緣故,荷花池內的水早已半干。滿池只剩了頹枝敗葉,看著一片淒清。似乎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一番情景,他怔了一下。面上不由現出一絲悵惘與傷懷。稍稍站了片刻後,他畢竟舉步,徐徐的繞了過去。荷花池中,是一座雖不高峻,卻自顯挺秀的假山。假山不小。幾乎佔了四分之一座荷花池。假山的山體之上,如今已長滿了青苔,看著青翠欲滴,一蓬生長太旺的籐蘿植物因太久無人修剪的緣故,隨意在攀爬在山上。
但這一切,都並不是他所關心的。步出抄手遊廊。他在佈滿青苔的濕滑山體上信步而行,也不知怎麼的,居然就鑽了進去。一瞬間的黑暗後。他看到那處他所熟悉的地方。
出人意料的,這座假山的山體之內,居然別有洞天。那是一座小小的、通體以漢白玉砌成的池子。他記得很清楚,當年王叔曾費了很大的氣力,引了一處溫泉來這裡。而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被堵塞了的緣故,池中的水早已渾濁不堪。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碧藍色。
有些不忍卒睹的移開目光,他看向小池對面。那裡,矗立著一座朱紅色的六角小亭。小亭上頭,斜吊著一塊因風雨侵蝕而顯得殘破的黑漆牌匾,匾上卻是鐵畫銀鉤的三個大字:滄浪亭。兩側的朱紅亭柱上,卻是一對楹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字體卻與那塊牌匾如出一轍,先是同一個人所題。
怔怔然的注視著那座小亭,一股心酸之意陡然翻湧而上,在他還不曾回過神時,眼前卻早一片模糊,眼中,似乎有什麼緩緩流下,滑過唇邊的時候,他忍不住伸舌輕舐了一下。
有些鹹、有些苦……
沒有抬手將之拭去,他任由那液體緩緩滴落,洇沒在明黃的龍袍之上。有風迎面而來,吹乾了那所剩不多的濕意,徒留兩道淺淺的痕跡。他重又舉步,走了下去,也不管這裡是不是骯髒至極,就那麼的坐了下來。身軀微微後傾,靠在了身後的石階上。
手指旋之落在身側,指尖觸及的,卻是濕滑的青苔而非當年那輕潤的玉質。終究忍不住,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才不過四年……而已……」
才不過四年……而已……四年,這座府邸雖不至面目全非,但已殘敗如此,四年,他自己又變了多少,她呢?如今的她,又該是什麼樣子呢?他恍惚的想著,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手指下意識的縮回了袖內,觸到的是一隻小小的白瓷瓶。
一個極其普通、甚至略顯粗劣的白瓷瓶。那只瓷瓶裡頭,裝的原是民間最多婦人用的廉價的梳頭油,然而此刻,這只瓷瓶裡頭裝的卻是花精油,最珍貴的花精油——月梔花精油。
「青螺……」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青螺……青螺……青螺……你……還好嗎?」
他靜靜坐了許久,直到西頭紅日沉落,直到夜幕悄然垂落,直到明月無聲高懸無敵邪少最新章節。
風起,枝梢瑟瑟,遠處,有撲簌之聲,驚起數只寒鴉,嘎嘎叫著,驚破了滿院的寂靜。
…………
如水的月色侵入淺碧色的窗紗,映照得屋內一片朦朧。夜已很深了,遠黛卻仍沒有一絲睡意,靜靜躺在床上,她一動也不動。身側,百里肇也自闔眼躺著,不言不動,似乎睡著了。但遠黛卻清楚的知道,他並沒有睡,他也同她一樣,全沒有一絲的睡意。
這樣的明悟,無疑讓她愈發的睡不著,也更加的彆扭。不想再裝下去,她索性翻身坐起:「王爺……」她叫著,很顯然的,她並不打算讓百里肇安穩。
果不其然的,百里肇很快的睜開了雙眸:「睡不著?」他明知故問著。
輕嗤了一聲,遠黛毫不客氣的道:「王爺問這話,難道不覺得可笑嗎?」這些日子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於她再也無法淡然處之下去,性情也因之急躁了許多。
百里肇也不生氣,只淡淡道:「是很可笑!那你說說,我該問什麼呢?我若是問了,你又打算怎麼回答我呢?是坦然相告,還是繼續遮遮掩掩?」人都有難言之隱,他不是不懂。而早些時候,他更抱定了決心,不去管她從前的那些事兒。然而如今,他卻愈來愈發現,他做不到。他想知道更多的她,想知道她的過去,知道一切與她有關的事。
非關時局,不因權勢,只是想知道,很想很想知道,他想知道完整的她。如此而已!
索性坐直了身子,雙手抱膝,將下顎擱在了膝蓋上。良久,遠黛忽然道:「我告訴你!」
不意她竟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百里肇詫異的抬眸看她,旋之跟著坐起身來,斜靠在床上上:「我沒有逼你說的意思!」他道,話一出口,連自己都忍不住有些鄙視自己。
不錯,他的確沒有逼著她說,他只是命人去查探,查探那些她不願啟齒的事。他這樣的行徑與逼她開口自己說出來,又有什麼區別呢。
壓根兒就沒抬眼看他,遠黛的目光幽杳沉靜,似無焦點:「我大哥……還有……四哥……他們二人……都是我父王的兒子……」
猛地一驚,百里肇竟忍不住的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淡淡抬眼,看向百里肇,遠黛不疾不徐的重複道:「我說……我大哥與四哥,其實都是我父王的兒子!」她的語聲很是平淡,彷彿在說今兒的天氣真是不錯,月光很好一樣。
「我不知道皇伯父知不知道這一點……」嘲諷的勾一勾嘴角,遠黛淡漠道:「不過我想,他應該只以為四哥是……所以從四哥出生起,他就一直不喜歡四哥……」
深吸了一口氣,百里肇壓下心中的震驚:「你……父王……」
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遠黛乾脆的接過話題:「開始的時候,父王也並不知道大哥也是他的兒子,不過後來,他還是知道了!所以……」她直截了當的解圍:「他死了!」
這句「他死了」來的很是突兀,然而百里肇卻只覺得心中明鏡一般。身為皇室一員,他知道的東西,自然遠比一般的百姓、甚至官員知道的要多的多,對於南越所發生的事兒,他也完全能夠明白一二。兩個兒子,因為皇位之爭而自相殘殺,對於敗於皇位之爭的廣逸王石廣逸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打擊,甚至有可能,這樣的結局是他一手造成的也未可知。
沉默許久,他才問道:「那你呢?」
「我……」偏頭看向百里肇,遠黛淡淡的道:「所以,父王不許我留在南越!雖然他知道,四哥是不會傷害我的!但他不許,好在,我本來……也並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