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對丁氏深感厭惡,但因她畢竟是個女子,初煒這一拂,仍是留了些勁道。然而縱使如此,他的這一拂也絕不是丁氏一個普通女子所能受得住。丁氏應聲而倒,骨碌碌的滾了出去。
清苑本來不大,本著協調統一的原則,這客廳也顯得甚為精緻,丁氏這一滾出去,不免蹭著剮著,等她白了一張臉,扶著腰站起身來,卻是髮髻也鬆了,衣裙也褶皺了,眉骨處更因撞到了桌腳而青腫了一塊,先前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勢早不復存在,看著只覺狼狽無比。
丁氏心中羞憤,欲待撒潑發狠,然目光抬處,卻恰恰望進初煒那冰寒刺骨的雙眸,初煒人雖生得俊秀,但畢竟是上過戰場、統過軍的人物,北境數年,屍山血海之中也不知闖過多少次,雖稱不上殺人盈野,但死在他手中之人又豈在少數。這些年雖則隱居姑蘇、修身養性,但揚眉冷睨之間,那一絲外洩的冷厲煞氣也足可將丁氏這種內院婦人驚得心膽俱裂。
「滾!」仍是乾脆利落的一個字,說罷之後,初煒已是一個轉頭逕自出門去了。
戰戰兢兢的跌坐在地上,好半日,丁氏仍覺腿軟的無法站立。勉強的抬起頭來,她招呼著陪同自己過來的兩名婆子:「快……快來……扶我起來!」那兩名婆子才剛也被初煒驚得不輕,這會兒聽得丁氏招呼,忙各自顫顫應著,走上前來。扶起了丁氏。
三人互相攙扶著,都覺對方手指冰冷,身子微顫。再看一看各自面色,卻都慘白一片。
定一定心神後,丁氏勉強道:「我們……且回去稟給老太太定奪吧!」此次過來清苑,原是以丁氏為主,這兩名婆子不過是來為丁氏充場面的,丁氏既已發了話,兩名婆子自也巴不得如此。忙連聲的答應著,卻都嗓音顫顫,沙啞不已。顯然也被驚得不淺。
丁氏能在秦家這樣的深宅大院內熬到內院管事這等位置,自有她的機巧心思。狼狽不堪的離了清苑大廳,爬上馬車之後,心思便也逐漸沉潛下來。回思先前之事。想到初煒雖還顫顫不已。但卻已在考慮著回府之後在韓氏面前該如何說話的問題了。
她這裡想的出神,卻是直到外頭有人敲著車壁,說是已到了秦府才將她驚醒過來。忙忙的坐直了身子,沒多想的,丁氏很快抬手,利索在自己臉上又抓了幾把,抓出幾道血痕來,又用力的撕扯了幾下自己所穿的衣裳。而後卻朝隨她一道過去清苑的那兩婆子低聲呵斥道:「你們兩個還愣著作甚,若不想被老太太責罰。還不快些動手!」
被她這麼一叱,那兩婆子這才恍然大悟,忙依著丁氏的模樣也自折騰了一番。丁氏上下看了二人一回,才又吩咐道:「把衣衫和頭髮都整理妥當了!老太太素日最要顏面,若見我們三人蓬頭垢面的去見她,惱恨那邊之餘,怕也不肯輕饒了我們!」
兩名婆子對她倒也心服,聞言之後,更不多說,忙將自己收拾了一回。
收拾完後,丁氏左右看了一看,仍覺不甚滿意,咬了咬牙後,索性抬手指一指自己的臉:「打我兩下!」兩名婆子聽得這話,不覺吃了一驚,一時竟不敢動手。丁氏見二人猶豫,心下不覺大為不耐,索性先抬了手,辟辟啪啪的給了兩名婆子一人兩記耳光,口中更罵道:「沒出息的兩個東西,這時候你們不動手,在老太太跟前露了餡,怕不要挨的更重!」
二婆子恍然,忙各抬手,打了丁氏兩記耳光。她二人原是粗使婆子,手上氣力遠比丁氏要大,這兩記耳光直將丁氏打的眼前直冒金星,嘴角也滲出了一絲鮮血來。
丁氏咬了牙,也不言語,匆匆收拾一下,這才與兩名婆子互相攙扶著下了馬車,一路跌跌撞撞的穿過後門,直往韓氏所住的院子去了。
韓氏這會兒正穩穩當當的坐在屋內喝茶,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也看不出喜怒來。彷彿孫女離去,孫子罰跪祖祠,對她全無影響一般。她雖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但因多年養尊處優,保養得宜,如今看來,不過六十許人,看模樣更是慈眉善目,溫良可親得很。
當急促的腳步聲傳入她耳中時,她才輕輕的蹙了下眉頭,目光也隨之淡淡的掃了一眼屋外。走了進來的,卻是她如今的貼身大丫鬟紫綺。匆匆上前一禮,紫綺低聲稟道:「老太太,丁媽媽她們回來了!看那模樣,像是在清苑被人打了,這會兒正跪在外頭請罪呢!」
「被打了?」訝然抬眸看向紫綺,韓氏那雙因年紀漸長已略有些渾濁的雙眼之中射出的明顯是不可置信的光芒,但她很快便又問道:「九丫頭呢?」
紫綺輕聲道:「丁媽媽雖沒說,但看她那意思,似乎是清苑不肯放小姐回來!」
下意識的拍了一拍黃花梨木扶手,韓氏徐徐道:「先叫她們三個進來說話吧!」
紫綺應著,忙轉身出了屋子,過不一刻,已帶了丁氏三人進來。丁氏一進了門,卻是離著韓氏老遠,便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她從前曾在韓氏身邊伏侍過一段時日,對韓氏的性子也頗知道一些,因此並不辯解,只膝行上前,伏地哭叫道:「老太太,奴婢給您丟臉了!」
隨她同去的兩名婆子,腦子雖不如她好使,但有樣學樣的本事卻還是有得,當下學了丁氏的模樣也自上前伏地大哭。三人齊聲痛哭,不說別的,倒也頗有些聲勢。
並無安慰之意,韓氏只是平淡問道:「我命你過去清苑要人,你如今只告訴我,她們為何不肯放九小姐回來就是了!」對於秦晚投奔清苑一事,秦家人原是不在意的。說到底,緣記畢竟崛起時日有限,其底蘊比之秦家的百年積累,那是大大的不足。所倚仗的,也不過是那幾張秘方而已。在秦家老太太韓氏看來,緣記乃是不折不扣的一塊肥肉,若不是如今秦家內有長房、二房之爭,外有李家仗著淑妃之勢的不斷侵蝕,只怕緣記早不存在於姑蘇一地了。
事實上,若不是韓氏如今正打算要將秦晚嫁入寧親王府,而寧親王偏又巧之又巧的正在趕往姑蘇的途上,韓氏甚至有順手推舟去府衙告清苑拐帶自己孫女的打算。然而權衡之下,她仍然覺得,這個時候,該當以這樁婚事為重,因此強忍著沒有去報官,而是差了丁氏等人過去清苑,想要接回秦晚,至於其他事情,只等日後再徐徐圖之。
聽韓氏這麼一問,丁氏頓時不敢再哭,收了眼淚,低頭稟告道:「奴婢等人過去清苑,原想著清苑該是女子當家。不料在大廳等了一回之後,卻冒了個男子出來說話。他說……」想著初煒說的那幾句話,丁氏心中不免一陣膽怯,但又不敢不將那話說了出來。深吸一口氣後,丁氏畢竟鼓足勇氣道:「他說……他看上我們家九小姐了,又說……要命人來下聘……」
聽到這裡,韓氏已是眉頭緊擰。正如丁氏所說,她也真是沒料到清苑之內居然會有男子在。在姑蘇一地,一向都有傳言,道清苑乃是男子禁地,便是總角童子也不得入內的。
「那人可說了他是誰?」這事若要傳揚出去,只怕秦晚的閨譽從此無存,寧親王又豈肯要一個閨譽無存的女子。哪怕這女子只是給他做妾,只怕也是不成的。
韓氏暗暗的想著,面上終不免現出幾分怒色來。
「說了!他說……他姓始……不不,是姓初……」雖然低垂著腦袋,沒敢去打量韓氏的面色,但丁氏仍然覺得這屋內有股莫名的壓力,甚至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以至於她連回話都有些顛三倒四的了。
「姓初?」韓氏皺眉:「這個姓,可不常見呀?可說了名字嗎?」
丁氏這會子早驚得連自家的家門朝向哪邊都有些弄不明白了,聞聲之後,畢竟努力的想了一想,然而她愈是想,卻愈是想不出初煒的名字,好半日,才膽怯怯的道:「奴婢見那人言辭狂妄,心中氣惱,忍不住便搬了寧親王爺來,想唬一唬他,不料那人非但不怕,更打了奴婢等人一頓,又將奴婢等滾……」
眉頭皺的愈發的緊,韓氏強忍著沒有打斷丁氏的言語,只冷冷的追問了一句:「我問你,他的名字是什麼?」
丁氏僵了一僵,因死活想不起來,只得又道:「那人……是個獨臂……」
「獨臂!」韓氏驟然的驚了一下,人也忍不住倏然站起:「你說……他是個獨臂……」
丁氏不明韓氏何以如此,但見韓氏言辭之中似有震撼之意,不敢多想,只得匆匆應道:「是……是……他是個獨臂,李家的和趙家的都可為我作證!」
這話一出,跪在她身後的兩名婆子忙不迭的連聲答應,表示丁氏並未說謊。
「可是名喚初煒嗎?」韓氏沉聲的問道,心中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憂。
丁氏雖一時忘記了初煒的名字,但被韓氏這麼一提,卻哪裡還想不起來,急急應聲道:「正是!正是!他說……他姓初,初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