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見他過來,遠黛面上不覺一僵,才要說話,眼尾掃處,卻見紫蘇正怯怯的遠遠跟著,不免愈加頭疼。並未拄拐,腳下雖略有些沉重,卻仍走的穩穩當當的,百里肇閒閒過來,朝她揚了揚手,手中捏著的,正是一隻三寸許的淡藍色水晶小瓶。
下意識的往桶內縮了一縮,遠黛無奈的苦笑,知道自己今兒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察覺到她的窘迫,百里肇倒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當下拔了水晶瓶的瓶塞,很是隨意將瓶口往桶內一傾。眼睜睜的瞧著他倒了足有半瓶進這水桶,饒是遠黛這等素少動容之人也不由心疼的直蹙眉頭,連聲叫道:「夠了夠了!這東西金貴!」一時竟將此事窘況也給拋在了腦後。
那淡藍色液體才剛滴入桶內,一縷幽香頓然飄散開來,不片刻間,已是滿室皆馨,莫說是泡在桶內的遠黛,便是仍有幾分醉意的百里肇也覺馨香沁脾,精神更為之一振,酒意也彷彿褪去了不少。微微一笑,他將手中水晶瓶遞給正站在身後的紫蘇,淡淡吩咐道:「去吧!」
對百里肇,紫蘇原就頗有些懼意,這會兒聽得這一聲吩咐,心下不覺大喜,趕忙答應一聲,急急的退了下去,更不敢抬眸多看遠黛一眼。
深吸一口氣,百里肇笑道:「這是什麼?香味兒竟特殊得緊!」一面說著,竟已坐了下來。
遠黛見他如此,心下倒不免鬆了口氣,知百里肇所以過來,其實多少也是乘了幾分酒意,這會兒被這清新醒腦的氣味一衝想是醒了幾分酒了,當下苦笑答道:「這件物事,名喚花精油。乃從花中萃取而出。你手中的這一瓶,所用原料以月梔花為主料,輔以冰藍幽曇,月梔花白,幽曇藍色,我想,這瓶花精油的珍貴之處,也無需我再多說了吧!」
月梔本是世間罕見之物,以蕭後的身份,得了兩盆月梔。也是珍惜非常的養在自己的寢宮之內,不肯輕易示人,由此可見月梔的珍貴之處。而冰藍幽曇。更是傳說之花,以這兩種奇花製作的花精油,其價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有所思的頷首,百里肇笑道:「原來如此!也難怪我多用了些,你會如此心疼了!」一面說著。他竟又站起身來,腳步略顯僵硬的走了過來。
遠黛大為羞窘,下意識的往水中縮了縮身子。雖說已是夫妻,能做的也早都做了,但對裸裎相對這事兒,至少目前。甚至無需去做,只是想著,便足令她羞赧難當。
「你……」她有心想說什麼。又覺這些推脫之辭怕是難以勸得百里肇離開,猶豫一刻,也只得胡亂的道:「你……還覺得我今天丟的臉不夠?」話到此處,她倒忍不住的便想起了青兒、碧兒兩名丫鬟那古怪的神色,怒意終究壓過了羞怯一頭。瞋目狠狠白了百里肇一眼。
百里肇一怔,旋大笑起來:「眉兒從來心思玲瓏。不料今兒也欲蓋彌彰起來?」
遠黛一怔,一時回過神來,也不由的張口無語。說到底,這浴房百里肇已進來了,縱是這會兒他掉頭走了,也還是不能挽回什麼。眼見百里肇已解下外衣,隨意的搭在了一邊,她也只得抱持著一種眼不見為淨的鴕鳥心理,悶悶的將整個人都縮入了木桶之中。
隔著水層,隱約之間,她似乎聽到了百里肇的笑聲,遠黛真是恨得牙癢癢的,然而她也真是沒有勇氣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爭辯些什麼,只得暗地裡咬牙切齒。偏偏沅真的這處宅子,一切都仿自昔日的廣逸王府,便是這沐浴用的木桶,也是大的驚人,容納兩人更綽綽有餘。
她心中只覺無解,耳中卻已聽得「嘩啦」一聲,下一刻,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早一把將她環入了懷裡,下一刻,遠黛只覺身子陡然一輕,螓首卻早浮出了水面。
下意識的「噯」了一聲,遠黛還不及言語什麼,百里肇早貼在她耳邊笑道:「不意眉兒竟還會水?」言下既有調侃,卻也不無意外。事實上,不管在南在北,大家千金裡頭,都少有會水者。而從遠黛出水之後,呼吸雖略顯急促,神態卻不覺狼狽的表現看來,百里肇可以斷定,遠黛不但會水,水性甚至頗為不錯。
整個人都被百里肇圈入懷中,又是在這樣一個情況下,遠黛早緊張得整個人都僵硬了,哪還顧得上百里肇的問話。見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笑了出來,陡然收緊了雙臂,他俯下頭去,深深的吻住了那雙因著緊張而微微吸張的櫻唇……
…………
無力的蜷在百里肇懷裡,遠黛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彷彿連動一動小指的氣力也沒有了。
抬起手來,替遠黛攏一攏因濕透而緊緊黏在身上靨畔的烏黑長髮,百里肇笑問了一句:「可能自己起來嗎?」他不問這話也還罷了,一問了這話,本就又羞又惱的遠黛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小嘴一張,竟是毫不口軟的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百里肇真沒料到遠黛會有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愕然之後,也知今晚自己著實折騰得遠黛夠嗆,被咬一口,也算是補償一二,因此只是眉頭一蹙,到底沒有言語。
遠黛這一口,卻是咬的又重又狠,直到口中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她才不甘不願的鬆了口。微微擰眉的看了一眼肩頭那兩排極是明顯的齒印,百里肇失笑的道:「你倒下得了口?」
懶得理他,遠黛逕自的閉了眼,若非身在水中,這會兒她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哪還有心思同百里肇說話。失笑的環住遠黛柔若無骨的嬌軀,百里肇道:「水涼了,先起來吧!」一面說著,他已抱了遠黛,試圖站起身來。
覺察出他的意思,遠黛不由一驚,少不得掙了一下,叫道:「別!」
百里肇雙腿本就不曾痊癒,如今雖已能站立行走,卻也不能久站久行,加之水中又有浮力,站立起來,原就比平日更要費力些,這會兒被遠黛這麼一掙,畢竟也沒站穩,腳下一滑,已重又坐回了水中。微怒的白了他一眼,遠黛橫眉嗔道:「閉上眼睛!」
百里肇一怔,雖沒明白遠黛的意思,卻仍是從善如流的閉了眼。遠黛看著他,猶且覺得不甚放心,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不許睜眼!」百里肇揚眉,卻只不置可否的一笑。
遠黛其實也知這話對百里肇無甚約束力,咬一咬牙後,畢竟橫了心,急急起身,扶了桶沿跨出木桶,一把抓向掛在對面八幅黑漆嵌螺鈿山水人物屏風上的外裳,回手匆匆套上,再回頭看時,卻見百里肇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遠黛直恨得牙癢癢的,劈手扯過先前百里肇脫下的長袍,揚手摔了過去,轉頭卻抱了自己的衣衫快步的避了出去。
身後,只聽得百里肇笑聲朗朗,似覺有趣至極。勉力支撐著身子,遠黛一路快走,到得外屋時候,卻見紫蘇面色嫣紅的縮在一邊,見她出來,這才忙忙的站起身來,叫了她一聲。目光落在紫蘇身上時,遠黛忽然便覺後悔,後悔自己實在不該將紫蘇要過來的。然而這個時候,後悔顯然也是無用,暗歎一聲,她淡淡吩咐道:「過來扶我回屋!」
遠黛回了綠楊苑時,卻早過了子時,因沒有遠黛的話,青兒與碧兒兩個也不敢就去睡,仍在屋裡候著。看了二人一眼,遠黛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吩咐青兒過去扶百里肇回屋。
雖已累得極了,但因長髮濕透的緣故,遠黛終究還是強撐著身子在妝台跟前坐了,令碧兒取了干布來擦頭髮。正擦著頭髮時候,那邊百里肇卻已進了屋。遠黛耳目何其靈敏,早聽得腳步聲起,但卻不肯回頭去看一眼,只沉了臉坐在那裡。
倒是百里肇笑了笑,揮手打發眾丫鬟退下,自己卻走了來,在遠黛身後坐下,有些笨拙的拿了一塊乾布為替遠黛擦起頭發來。遠黛倒沒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一時倒愣住了,下意識的凝眸看向面前的水銀鏡。透亮的水銀鏡纖毫畢現的將百里肇有些生硬的一舉一動清晰的展現在她眼前,卻令遠黛無來由的心中一軟:「我自己來吧!」她低聲的道了一句。
百里肇笑著抬手,揉一揉遠黛的發頂:「怎麼,嫌我做的不夠好嗎?」他打趣著。
不期然的撇一撇嘴,遠黛沒好氣的頂了他一句:「知道就好!」
百里肇失笑,目光落在鏡中長髮凌亂,卻愈顯慵懶之美的遠黛身上:「口是心非!」他帶笑的道,言語之中,滿滿的皆是寵溺與憐愛。
也不否認,只對鏡中的百里肇翻了個白眼,遠黛有氣無力的以手支頤,半伏在梳妝台上。將那一頭烏雲也似的長髮擦得半干,百里肇稍稍起身,自妝台上取過一把嵌寶象牙梳,細細的替她梳順了那一頭烏髮,這才笑道:「上床去睡吧!」
懶懶的「唔」了一聲,遠黛勉強的站起身來,一路扶著架子床的圍廊,踉踉蹌蹌的走到床邊,身子才剛碰到床板,卻已忍不住滿足的歎息了一聲,身子也不及移動,便也閉目沉沉的睡了過去。百里肇在旁見她如此,不覺一笑,也自走了過去,在她身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