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這話說的雖不甚好聽,但百里肇卻還是明白了她的意。微微苦笑一下,他索性直入正題的問道:「你先前曾說過,要想徹底擺脫菟絲,只有一條出路,卻不知所指為何?」
沉吟片刻,遠黛才道:「我早前雖也想過你腿傷的問題,卻並沒想到居然會是菟絲之毒。這種奇毒,我雖有所瞭解,也知道該如何應付,但真要徹底祛除之,卻還需好好謀劃!」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終究點頭道:「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對我開口!」
為之一笑,遠黛道:「這是自然!王爺儘管放心便是了!」
話說到這裡,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對坐桌前,二人相視一眼,心中忽然便都覺得有些古怪。好半晌,遠黛才不無猶豫開口叫了一聲:「文屏!」
正在外屋候著的文屏聽得這一聲,便忙快步的走了進來。進門之後,瞧見二人正自對面坐著,自一禮,且垂手立在下首,等著遠黛吩咐。略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神色如常斷然而坐的百里肇,遠黛勉強道:「打水來,伏侍盥洗吧!」
文屏應著,忙退了下去。再進來時,身後卻已跟了一溜的丫鬟,手中捧著各式的盥洗用具。二人各自盥洗畢,眾丫鬟方退了下去。文屏幾個從凌府陪嫁來的丫鬟,因沒有遠黛的吩咐,也不好離去,鋪好床後,各自僵立於洞房之內,只是渾身的不自在。
好在遠黛雖不言語·百里肇卻終於先開了口:「都下去吧!」
這話一出,幾名丫鬟恰似得了大赦一般,一禮之後,不過片刻,已去得一個不剩。她們幾人去的輕省,倒讓遠黛心下愈發的不自在。偏偏這個時候,坐在對面的百里肇雖則不發一語,但看向她的雙眸卻似有笑意,渀佛是在等著看她如何面對。
歎了口氣後·遠黛終於認命的開了口:「時候不早了,王爺也該累了!」
百里肇聽得一頷首,便朝她作個手勢,示意她過來相扶。已到了這個時候,遠黛只能抱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想法,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走至百里肇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百里肇身形頎長,卻遠稱不上壯碩,雖則不良於行·雙腿卻並沒完全失去知覺,只是綿軟得無法支撐住他的身體而已。因此遠黛扶他起來,卻比想像中的要輕鬆一些。
饒是如此,二人勉強挪到屋內那張紫檀雕花拔步大床邊上的時候,遠黛仍不免累得香汗細細,呼吸也有些不穩。然而這些,卻都不算什麼。讓她最覺不自在的,仍是百里肇的存在。
這樁婚事,可算是她一手促成的,然而當她真的身臨其境時·她卻發現,她真的無法在這一刻做到鎮靜自若。僵了一刻之後,遠黛終於還是認命·默不作聲的上了床,卻是一頭鑽進被窩,且盡量往床的內沿靠去,至若那一身大紅的新娘裝,她更是一件也沒脫下。
因著緊張的緣故,她的聽力渀佛比往常更要靈敏了許多。以至於身後傳來的的解衣聲,在這一刻,竟是清晰無比·也讓她愈發的緊張。
大紅錦褥被人輕輕揭起·遠黛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百里肇已在自己身側躺了下來。雖然已是避無可避·但她仍忍不住的往裡又縮了一些。而後,她聽到身後傳來百里肇低沉的笑聲。
百里肇是真覺得有趣·與遠黛相識至今,已非一日。單獨相處,也已有了不少次,但他看到最多的,卻只是遠黛的從容自若,雖然從容沉靜的女子無論何時都絕不會惹人嫌惡,但比對起此刻的遠黛,這一刻的她,無疑卻要真實了許多。
「你其實不必如此的!」笑過之後,百里肇平靜開口。
這話來的甚是突兀,卻讓遠黛不由的為之一怔,許是因為分心的緣故,她的緊張卻也因之消散了幾分。定一定心神後,她道:「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
百里肇也不在意,只淡淡續道:「我雖算不上好色之人,但也曾經血氣方剛過。不瞞你說,四年之前,我這府裡雖稱不上姬妾成群,但絕色美姬也有十數位。不過受傷之後,我便陸續將她們都遣散了!」他語調平靜,說的渀佛不是自己之事一般。
他的這一番話,換了旁的少女,許會聽不明白,但遠黛幼習醫術,又怎會不懂他的意思。不期然的蹙了眉,她終究忍不住開口道:「菟絲···…竟還有這等功效嗎?」
這一刻,對於菟絲竟還有著她所不知道的功效的訝異已蓋過了她先前的緊張之情。
百里肇則答的更簡單乾脆:「沒有!」
「沒有?」遠黛疑惑妁重複著,旋即衝口而出:「那你怎麼還……」這話說到一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唐突到連這種話都能問出來,當下忙忙的將下半截話嚥了下去。
沉默片刻之後,百里肇冷淡道:「我只是不想!」這個答案簡單到近乎於粗暴,很顯然的,百里肇並不願意就這個問題繼續對她解釋什
沉默片刻,遠黛也便沒有繼續的問下去。事實上,絕大多數時候,遠黛都並不能算是一個好奇之人。勞心勞力的忙了這麼久,她其實也已累得緊了,這會兒放下心來,居然很快的便睡著了。甚至連慣常的認床習慣,也被她丟到了腦後。
靜靜躺在床上,百里肇卻是全無一絲睡意。窗外月色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紗,落在他的枕婆,也是必不可少的。邊。他能清晰聽到身邊少女勻停的呼吸聲,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那是一種極為清新淡雅的體香,彷如蘭花,又似乎略帶一些寒梅的冷香,令人不覺心怡。
沒什麼理由的,這一刻,百里肇竟忍不住稍稍挪動了一下雙腿。他的腿仍有知覺,但卻不足以讓他站起身來。這幾年裡頭,他所以一直不近女色,為的也是如此。
他不想、不願意、也不能在那些女人面前顯露出自己的脆弱,所以他寧可不要女人。
一想到那些女人,他卻忍不住的偏過頭去,看向了正自躺在自己身邊的遠黛。遠黛顯然已睡得熟了,平素沉靜安寧的面容上,如今只剩了一片寧謐,顯得格外清美無暇。
她其實是極美的,美在氣韻、美在一舉手、一投足。只是這些,卻在她的有意遮掩之下,並不為人注目。深思的凝視著遠黛,百里肇忽然便有片刻的恍惚。
今夜,他們說了不少話,而在不經意間,遠黛也透露了一些極為關鍵的信息給他。
壓下心中已然狂熾的慾念,百里肇緩緩闐上雙眸。
次日辰時才至,百里肇便準時的睜開了雙眼。略略動了一下身子後,百里肇偏頭,看向身邊躺著的少女。遠黛無疑是那種睡澗極為老實的女子,這一夜睡了下來,竟渀佛沒有移動過分毫。然而比之這點更為明顯的卻是她的淺睡。
百里肇才剛一動,遠黛那烏黑長翹一如鴉羽的眉睫也隨之一動,下一刻,卻已睜開了略顯惺忪的雙眸。再然後,便是猛的一驚:「你……」她失聲的叫著,卻很快的又平靜了下來。
「王爺恕罪!我竟忘記了!」她已很久沒有的睡的這麼的沉,沉的幾乎連昨天她已出嫁都給忘記了。這個想法,讓她不自覺的有些想笑。坐起身時,遠黛才意識到,自己竟和衣睡了整整一夜。原來自己竟已累到這個程度了嗎,她默然的自思,有些微的喟歎之意。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以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同時淡淡道:「先除下你那身衣裳,而後喚丫鬟進來吧!依例,今兒你是要陪我入宮去參見父皇與皇后娘娘的!」
對於皇室的種種規矩,遠黛事先早已瞭解過,這會兒聽他說起,自也並不意外。
因百里肇是已開了府的親王,婚事自然便該在自己府中舉行。然而新婦過門,次日拜見翁婆,自也理所當然,皇室也不能例外。點一點頭後,遠黛匆匆坐起,卻先除下了身上早已皺褶成一團的紅色吉服,隨手丟在一邊,而後才揚聲叫道:「文屏!」
外頭,文屏等人早已候著,聽得裡頭叫喚,忙自應著,推門走了進來。一應伺候盥洗的丫鬟也隨之走了入內。一時盥洗完了,又用過早點,百里肇這才吩咐丫鬟取了入宮的吉服來,
目視繁複華麗的大紅吉服以及那甚至已僭越了她睿親王妃身份的九四鳳冠,遠黛不自覺的歎了口氣。以她親王正妃的身份,戴這種九四鳳冠本是不合規矩的。
大周定制,能戴這九四鳳冠的惟有皇妃、公主與太子妃。然而百里肇大婚,延德帝卻特意下旨,賜睿親王及王妃等同太子、太子妃服飾及一應儀仗。
渀佛感覺到了什麼,百里肇也自轉頭向她看來,面上神色卻是無悲無喜。然而四目相觸之下,遠黛卻忽然便有片刻的驚心——只因百里肇眸底深處那一抹隱含的冷意。
這樣的榮寵,原來他根本全不在意,甚至可以說是深惡痛絕。
深!惡!痛!絕!這四個字陡然浮現在遠黛腦海,卻讓她不由的輕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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