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一擺手,示意翠衣將桌上飯菜撤了,微感疲憊的斜靠在椅背上,遠黛伸手接過惠兒捧來的茶,淺淺的啜了一口。惠兒在旁見著,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聲道:「今兒可是小姐生辰,為這長壽麵,小姐可是從昨兒忙到今兒,怎麼也不用些,就叫撤了呢?」
翠衣在旁聽著,也忍不住附和道:「惠兒姐姐說的極是!小姐好歹用些吧!」
眸光微微一轉,遠黛掃了一眼桌上那碗長壽麵,平淡道:「我早先已吩咐了你們,只做兩碗便夠了,你們幾個,非要自作主張。你們有這份心,我心中自是高興的,不過這面,我卻是吃不下的。撤了下去,賞給外頭的幾個丫頭吃著就是了!」
聽得這話,翠衣只得抬眼看了一看惠兒,見惠兒也不言語了,她便也識趣的不再多說,將桌上那碗長壽麵連同幾樣菜餚一道撤了下去。惠兒在旁,看著遠黛,卻是欲言又止。
這位小姐,她已伏侍了幾年,但有些時候卻仍覺得看不透。
自若的擱下手中茶盞,遠黛淡淡問道:「姨娘那邊,你可依我所言安排妥當了沒有?」
惠兒一驚,忙應聲道:「我已同那邊的幾位姐姐都說了,著她們一有事端立時過來稟知!」口中說著,惠兒畢竟忍不住偷眼覷向遠黛,輕聲問道:「只不知小姐所指何事?」
朝她擺一擺手,遠黛不無疲憊的道:「不用太久,你就會知道了!」
既知她無意解釋。惠兒也只得熄了追問下去的心思,因岔開話題道:「都這會兒了,小姐卻還沒用午飯。小姐既不想吃麵,我去吩咐廚下熬些清粥來可好?」
蛾眉不期然的蹙了一下。遠黛終於沒有再拒絕:「叫她們先備著也好!」惠兒聽這話的意思,便知遠黛這會兒並不想用飯,當下應了一聲。轉身下去了。
眼見惠兒離去,遠黛畢竟又怔怔的發了一回愣,這才慢慢的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抬手推窗,往外看去。夏日午後,陽光原該比早間愈加熾熱。然而今時今日,因著厚厚堆積的雲層,陽光卻只顯得蒼白黯淡。沒什麼來由的,遠黛竟忍不住的歎了口氣。
「居然變天了!」她無聲的吐出這五個字,心中非止不覺輕鬆。竟反愈加沉重了幾分。
她這裡正自心緒煩亂,外頭卻又有人輕步的走了進來:「小姐,杜若回來了!」
遠黛轉頭看時,卻見杜若正靜靜垂首立在她的身後。默默了片刻,遠黛方慢慢問道:「老太太可說了什麼沒有?」五月八日,正是她的出生之日。這些壽麵菜餚,其實多是她吩咐小廚房做的,例外的,只有兩份。一份送了去蕭老太君處,另一份,卻送了去紫籐院。
因杜若在蕭老太君身邊伏侍多年,她有意的遣了杜若過去延暉齋。而紫籐院那邊,她卻使了文屏去。對於這事,她身邊的幾個丫鬟裡頭。略略知曉一些內情的,便是杜若與文屏,所以這兩處要緊的所在,她也只有讓她們二人去。
杜若答道:「老太太才見小姐送了東西過去,倒是極高興的。其後聽說是小姐親做的長壽麵,便彷彿想起了什麼,面色當即便有些不好看。但也沒同我說什麼,便打發了我回來,又令我同小姐說,小姐的孝心,她領了!」
點一點頭,遠黛淡定道:「也不知文屏那裡如何了?」
杜若輕聲應道:「有侯爺在,大太太心中便再是氣惱,想來也不會拿文屏如何的!」
遠黛其實也知杜若之言有理,只是這會兒她的心思終究不能如往日一般平靜安寧。微歎一聲之後,遠黛道:「杜若,你可知道,我這會兒最盼的是什麼?」
陡然聽了這一句,杜若心中泛起的第一感覺,居然是受寵若驚。她來遠黛身邊已有一些時日,然因蕭老太君的緣故,遠黛對她雖也算得不錯,但卻從未與她說過私心話兒。
稍稍猶豫一刻,杜若才輕聲道:「小姐如今最盼的,該是大太太雷霆大作,不願息事寧人吧?」若然陸夫人當真將這事嚥了下去,遠黛倒也不好咄咄逼人,這事少不得便要延後。這一延後,等她嫁去了睿親王府,再要將從前之事翻了出來,只怕更不易尋到機會。
微微頷首,遠黛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肯定道:「我知道,她絕不會就此息事寧人的!」
荷花池畔之事,至今已過去了十八年,能夠清晰記得那日發生的這一切的人,數來數去,怕也不出五指之數。遠黛深知,玉簪是斷然不肯出面說清這一切的,而她更知道,即便玉簪當真出面指認,蕭老太君等人最多也只能做到心知肚明,想要承認此事,只怕萬萬不能。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激怒陸夫人,令她失去理智,並在不經意的情況下透露當年之事。虎毒尚且不食子,遠黛絕不相信,對於當年之事,陸夫人真能做到坦然無愧。
一切,她都已經安排妥當,如今,她能做的,只是等。
…………
凌昭才剛帶文屏進了紫籐院,早有丫鬟迎了上來,低低喚了一聲:「侯爺!」常在陸夫人跟前伏侍的人,自然都知道這一二日,對於陸夫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因此所有人都很是小心的穿了素色衣裳,頭上也只敢用些素淨的釵環,整個紫籐院內,一時便顯得格外素淨。
凌昭頷首,抬眼掃了一下正屋方向,問道:「太太可還好嗎?」
那丫鬟忙應聲道:「太太這會兒正在西頭屋裡抄寫往生咒,說是前些日子,曾發了願心,要抄五千份往生咒出來,才好完願。」
怔立片刻,凌昭方點一點頭。下一刻,卻回身對文屏道:「太太這會兒正抄經,你將食盒交給碧玉,便先回去吧!回去同你們小姐說一聲兒,就說她的孝心,我們領了!」
文屏一怔,有心想說什麼,但見凌昭神色,卻知說了也只有適得其反,只得怏怏一禮,將食盒遞了與那迎上來的丫鬟,而後告辭而去。對於文屏的離去,凌昭卻並不在意,只是問那碧玉道:「太太可用過了午飯嗎?」
碧玉忙應道:「往常這幾日,侯爺總會來與太太一同用飯,太太自是要等候爺一道的!」
凌昭頷首,便吩咐道:「既是如此,你且將這食盒收好,等一會子一併上桌,讓太太試試!」說到這裡,他卻又想了一想,補充道:「不必告訴太太這是九小姐處送來的!」
他與陸夫人結縭多年,豈能不知陸夫人的性子。知她若是曉得這些吃食乃是遠黛送來,只怕當場便要令人擲了出去,卻是平白糟蹋了遠黛的心思。
碧玉聽是凌昭的吩咐,自是不敢不遵,忙自應了一聲。吩咐完了,凌昭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逕直舉步,往西頭那間屋子行去。走至跟前,卻先抬手輕叩了數下門扉。
屋內,寂然無聲,竟是全無一絲回應。略等一刻之後,凌昭便也不再多等,而是推門走了進去。這間西屋,卻是陸夫人的書房。陸夫人出身名門,幼習詩書,對於琴棋書畫都頗有涉獵,嫁入凌府之前,更是平京頗有名氣的才女。這間書房,正是為她備下的。
凌昭進門時候,她正端坐書案後頭,一筆一筆的慢慢謄抄著佛經,神態更極之沉肅莊嚴。凌昭抬頭見她如此,自也並不出言打擾,只邁步走了過去,在她身後站定了。
從他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看到陸夫人仔仔細細、一筆一劃認真謄抄的佛經。一筆的蠅頭小楷,字跡端正至極。心下忽然一陣恍惚,在這一刻,除卻慚愧,凌昭再無其他想法。
凌昭進門時候,她正端坐書案後頭,一筆一筆的慢慢謄抄著佛經,神態更極之沉肅莊嚴。凌昭抬頭見她如此,自也並不出言打擾,只邁步走了過去,在她身後站定了。
從他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看到陸夫人仔仔細細、一筆一劃認真謄抄的佛經。一筆的蠅頭小楷,字跡端正至極。心下忽然一陣恍惚,在這一刻,除卻慚愧,凌昭再無其他想法。
次子早夭,給妻子帶來的痛苦,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於他而言,他也一直沒有忘記那個聰敏伶俐的男孩兒,但若是問他心中還有多少悲傷,他卻真是說不出來。
許多東西,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慢慢褪去,父子之情,也並不例外。
然而次子的早夭,對於妻子而言,卻彷彿是一道歷久彌新的傷痛。這幾年來,尤為如此。這般一想,凌昭卻又忽然想起遠黛來。也許……等她出嫁了,她會好些吧。
凌昭默默想著,心潮翻湧之間,他卻又忽然想起了西院內,那個悄然無聲活了近二十年的女子。沒什麼來由的,在這一刻,他的腦海之中居然清晰出現了那個女子昔日清麗的面容。
那是一個出生在夏日,名字裡帶有荷字,容貌也如荷花一般清致的女子。(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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