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蕭呈嫻沉默一刻,卻道:「安親王年輕面嫩,只怕未必能壓得住永郡王呢」
這一點,遠黛心中何嘗不知。搖一搖頭後,遠黛道:「姐姐多慮了事實上,永郡王若能察局勢,知進退,那麼只需看到六哥,一切也許就會到此為止了」
明知事不可為而強為之,絕非明智之舉。而百里律看起來也並不像是個衝動之人。
蕭呈嫻自然明白遠黛所言有理,但事關己身,她終究不能如遠黛那般冷靜。胡亂點了點,又略坐了一刻後,她終於還是忍之不住,起身依舊走到屏風後頭,往外看。凌遠萱心思遠不及二人複雜,對於此事更是好奇勝於擔憂,但見遠黛二人都已回座坐下,她只得強忍好奇,隨二人回座。此刻見蕭呈嫻又已起身過窺視,忙也過與蕭呈嫻同看。
只是幾句話的當兒,蕭呈嫻再看時,卻見百里律正抬手摘下一條題有謎面的紅紙,隨手遞與身邊之人。見他如此動作,蕭呈嫻便也自然的移眸看向了他身邊之人。
百里律此來,雖算不上從者如雲,身邊卻也跟了三四人。而此刻幫他捧著紅紙那人,看著約莫三旬年紀,身量不高,面目白皙,頜下不曾留須,看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不知何故,卻予人一種陰森之感。蕭呈嫻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邊,便不由一驚。原來那人手中此時已捧了厚厚一摞紅紙。蕭呈嫻簡單一掃再粗粗一估,便知至少已有了十餘條。
而百里律猶自閒庭信步一般的緩緩踱步,時不時抬手摘下一條紅紙。遞了給那人。
「果然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蕭呈嫻眼見此景,不禁恨恨言道。
遠黛這會兒也已走了來,正靜靜立在她身側。聞言之後。便也點了點頭,而後卻問道:「我回平京時日不久,卻不知這燈節猜謎可有什麼講究沒有?」
蕭呈嫻冷聲應道:「要說講究。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不過每年燈節時候,除卻一般燈謎,各府還需備下六條謎面。若有人將棚內所有燈謎盡數猜出後,又能猜出六條燈謎內的任意三條,主家便需設宴招待,更要盡出家中子女以示敬重之意」話中滿是惱意。
若有所思的笑笑,遠黛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故人誠不我欺也」語聲淡淡,乍一聽來,卻也聽不出褒貶。
蕭呈嫻隨口道:「我大周立國百餘年,太祖時候便曾有言:可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其後又有與文人共治天下之語。而朝廷重臣更多由書始。落魄潦倒的寒門學子,一朝登第,便即青雲直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者更不在少數。朝廷如此,民間豈不隨之」
她自幼長於平京,蕭府又是大周屈指可數的世家之一,她的親姑姑更是後宮之主。因著這一層關係,年紀稍長之後,蕭呈嫻便開始出入宮廷。而如此經歷,自然使得她眼界開闊,對於朝局、乃至天下大勢,都有著遠超一般養在深閨的千金秀的見識。
因此這番言論,於她,竟是信口拈來。全不思考。
相比之下,凌遠萱雖也聰明伶俐、頗通文理,但於這等大局卻是一無興趣,二無所知,聽了這一番對話後,也只側頭看了一眼蕭呈嫻與遠黛二人,便重又回頭往外看。
而遠黛與蕭呈嫻二人因說著這些,卻不免分了些心,一時便沒顧及到外頭,只默默的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凌遠萱忽而輕呼一聲:「六哥來了」後,二人方同時一驚,齊齊移眸往外看,這一看之下,卻恰恰瞧見凌遠清孤身一人舉步入棚。
才一瞧見凌遠清,遠黛便不由的輕佻雙眉。若說凌家之人,誰與她走的最近,其實既非凌遠萱也非羅氏,而是凌遠清。自打妙峰山一面後,凌遠清便開始有意無意的照顧她們母女二人,雖然他的能力實在有限,而且因著陸夫人的緣故,也並不能做的太過明顯,但遠黛心中卻很明白,甚至因而一直心感溫暖。可以說,整個凌家,最讓她覺得親近之人便是凌遠清。
然而正因如此,凌遠清的優缺點她也盡數看在眼中。凌遠清其人,明理也不失遠見,但於決斷上多有欠缺。而這,或者正是蕭呈嫻始終無法對他動心的真正原因。
然而這一刻,出現在遠黛面前的凌遠清卻是一副自信滿滿,胸有成竹的模樣。而這樣的凌遠清,卻令遠黛不由的心生疑惑。因著時間緊迫的緣故,適才眾人也只簡單商量了一番,勉強想出了個聊勝於無的應對之策來。而這個法子按理來說是無法給凌遠清如此信心的。
更何況,凌遠清出現的也著實有匈。
他究竟在哪兒耽誤了這許多時間呢?遠黛心中暗暗想著,面上終忍不住現出了幾分疑惑。
她這裡正暗自想著,那邊凌遠萱卻已渾不在意的將話說了出來:「六哥來的可真夠慢的」
對於這句話,蕭呈嫻顯然也有同感,但如今的她,卻顯然早已失了苛求凌遠清的資格,笑了一笑後,蕭呈嫻道:「雖然來的有些慢,但總算是來了」
三人這裡竊竊私語,卻仍自不錯眼的瞧著外頭,生恐錯過了什麼不該錯過的。
蕭府燈棚之內,人自然是不少的。這些人裡頭,既有前來猜謎的,也有蕭府的管事之人,更不乏專程過來湊熱鬧的好事之人。那些猜謎與看熱鬧之人倒也罷了,惟有蕭府的那些管事卻在凌遠清才一踏入燈棚時,便已注意到了他。
凌遠清本是常在蕭府行走的,蕭家的管事幾乎人人都認得他。他這邊才剛走了進來,立時便有一名管事快步的迎了上前行禮笑道:「六爺。您怎麼來了?」言下滿是詫異之情。
無論是榜下選婿還是燈節招婿,所招、所選的大都為寒門學子。真正門當戶對的人家,卻哪有通過這等途徑來結親的道理,更遑論蕭、凌兩家本就關係親密。這也正是這位管事忽然瞧見凌遠清邁步進來。便想也不想的過來招呼的緣故。
淡淡一笑,凌遠清不急不緩道:「我來這裡,還能有什麼事兒?」口中說著。已朝那管事擺手道:「你自忙你的吧」
那管事的聽得是一頭霧水,雖則滿心不解,卻也不敢多言,只得默默退了下。
他二人說話時,雖則聲音都不大,但那管事畢恭畢敬的態度卻還引來了許多注視的目光。
打發走了那管事,凌遠清便自踱步行到離他最近的一盞八角宮燈跟前。卻是看也不看,便隨手扯下了那燈上所懸的謎面。他手腳甚快兼且壓根不看那謎面,只隨手扯落,不過瞬間,手中便已握了七八張紅紙。而藏於屏風之後。悄悄窺視的三人細察他前進的方向,也並不意外的發現,凌遠清赫然竟是一路直奔百里律的。
事實上,百里律也早注意到了凌遠清。此刻見他一路過來,百里律便也自然的立住了腳步,預備要與凌遠清說上幾句。他二人既生於平京又長於平京,一個是宗室子弟,另一個卻是侯府嫡子,身份都非尋常。平日裡更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雖說不上有什麼深交,彼此卻都是認識的。然而凌遠清這一路行來,卻是目不斜視,渀佛根本不曾瞧見百里律。
渾若無事的將百里律視作無物,凌遠清抬手「唰唰唰」幾下。瞬間便將百里律身邊的殘餘的、還不及撕下的幾條謎面盡數扯下,而後徑直舉步,眼看便要越過百里律。
見此情狀,百里律不覺一怔,已到口邊的話語便又生生的嚥了回。只淡淡以目示意了一回身側的隨從。那隨從跟他多年,豈不知他之意,忙笑吟吟的朝凌遠清一禮:「咱家嚴忠,給凌六爺請安了」其音甚是尖細,似帶雌音。這嚴忠,赫然竟是一名太監。
凌遠清聞聲,當即循聲看來,目光才一落在嚴忠身上時,便似乎吃了一驚:「嚴公公……」他詫異的叫著,聲音不算大,卻也並不小,堪堪足夠半座燈棚的人聽得清清楚楚,而這一聲,既凸顯了他的愕然,又並不顯得過分唐突無禮。
無論哪朝哪代,太監都絕不是個值得自傲的身份,哪怕你權傾天下,其實也不例外。假作隨從,卻被凌遠清一語道破真實身份的嚴忠自也並不免不了有些尷尬。只因此時,燈棚之內,已有許多不無好奇的刺探目光向他掃了過來。清秀白皙的面孔上,不期然的泛起了一絲紅暈,眼中惱意更是一閃而逝,嚴忠勉強克制自己,乾澀的笑了笑後,道:「正是咱家」
發覺凌遠清似乎還沒注意到正站在一邊的百里律,嚴忠真恨不能賞凌遠清一記耳光,好將他的頭打的偏向百里律那頭,然而這種事情莫說是他,便是他的主子百里律也不敢無故掌摑貴胄之子。面露苦笑的看向凌遠清,嚴忠稍稍示意,表示自己身邊還有位主子在。
而到了這時,凌遠清也終於從善如流的順著嚴忠所指看了過。目光才一落在百里律身上的下一刻,他已再一次的失聲叫道:「永郡王?」這一聲卻比適才那一句「嚴公公」卻還要大上許多,而這一聲,也成功的使得原本還算熱鬧的蕭府燈棚一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轉向這邊,又整齊劃一的落在了百里律的身上。而那目光中的含義也是種種不同。有驚訝、有好奇,但更多的卻還是滿含興奮的興味。
即使共同生活在平京這個地界,卻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福分瞧見常在宮中的皇子,更遑論他們今天看到的可能還是一出爭娶的好戲。一片靜寂過後,便已有人在悄悄打聽著凌遠清的身份。比之百里律,平京之中見過凌遠清的人卻無疑要多得多。
不消片刻,燈棚內的多數人便都明瞭了正自對峙的二人各自的身份。
至於為何稱之為對峙的二人,理由也很簡單。這兩人。一個是親手捏著一把燈謎謎面,另一位卻是由隨從代為掌管著。如此情形,不是對峙卻又是什麼呢?
遠黛三女隱於屏風之後,見凌遠清輕描淡寫之下便將百里律弄成了眾矢之的。驚詫之餘,卻早忍不住各自掩唇偷笑不已。遠黛更早於心中肯定,這事背後定有高人撐腰。她可並不以為。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行事頗有些瞻前顧後的凌遠清會這般擺明車馬的得罪百里律。
形勢急轉如下如此,卻讓百里律不自覺的蹙了下眉。半晌,他方苦笑向凌遠清道:「凌兄此舉,可實在頗有些不厚道」凌遠清如此刻意,百里律若還看不出來,真真愧為皇室中人了。既已入彀。百里律也只有放棄原有打算,轉而將話挑明
哈哈一笑之後,凌遠清道:「王爺說我不厚道,殊不知王爺此舉,又何嘗厚道了?」百里律既已將話挑明。凌遠清便也乾脆順水推舟,徹底打開天窗說亮話。
二人這裡你來我往的說著話,卻都寸步不讓。而那邊先前得了蕭呈燁言語的蕭府家人此刻也再難繼續裝糊塗下。互換一個眼色後,卻都齊齊上前,齊齊整整的朝百里律一禮到底,更齊聲道:「我等見過王爺,眼拙之罪,還請王爺見諒」
眼見如此,百里律也只得苦笑一擺手:「本王此來。只為消遣,你等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眾人亂哄哄行了禮後,先前那名與凌遠清說話的管事便忙快步的往後跑。不多一會工夫,卻引了蕭呈燁過來。此刻的蕭呈燁卻滿面惶恐之後,大步上前後。忙不迭的朝百里律一禮,連連賠罪道:「王爺大駕光臨,呈燁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百里律見狀,少不得苦笑道:「呈燁兄若再如此,卻真令本王無地自容了」
這邊二人見過了禮,蕭呈燁這才轉向凌遠清詫然道:「遠清卻是何時來的?」
凌遠清挑眉,卻只淡淡應道:「我來時,王爺已在了」
蕭呈燁便「啊」了一聲,不免又瞪了一眼身側那群燈棚管事,畢竟呵斥道:「好一群沒眼色的,永郡王大駕在此,你們怎麼卻還容人不斷入棚。倘或有個萬一,誰能擔待?快快閉了門」眾管事聞聲,忙各自應著,轉身便要請閒雜人等出。
然而一看之下,眾管事頓然目瞪口呆,有種虎咬刺蝟,無從下口之感。
原來只是這一刻的時間,外頭卻已陸續傳開永郡王微服前來蕭府燈棚意欲結親,誰料卻與安肅侯府的六爺撞在一處。二人情敵見面,份外眼紅,這會兒看來更頗有爭風吃醋之意。正月裡頭,又逢燈節,正是一年裡頭,最是閒散的時光。這事才一傳開,立時便有無數好事之人蜂擁而來,其中更裹挾了好些其實並不知情,隻身不由己隨人潮而來的百姓。
而這些人此刻卻正不無興致圍在週遭,卻將百里律等人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蕭府燈棚雖則不小,但畢竟也僅僅是個燈棚而已。裡頭的管事之人滿打滿算的,也不過十餘人。而這十餘人此刻面對的卻是幾十倍於他們的圍觀之人,怎不令這些管事無從下手。
言下人數懸殊太過,強行驅趕是萬萬行不通的。溫言勸退,更是無需做,只是一想也足以令眾管事頭皮發麻。但迫於蕭呈燁之令,眾管事終究不得不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
他們心中其實也很明白,放人進來容易,想請人出卻無疑是難上加難。他們這廂才在勸說著內圈看熱鬧的人出,卻不防外頭正有更多的人想要擠入燈棚來。
三年前陸府的那一場熱鬧,有許多人只是耳聞卻不曾親見,如今三年過了,當年的盛況又似有重演之勢,怎不令好事之人心下激動。於是外圈之人努力往內,而內圈之人莫說不想退,便是想退的,被外圈人一擠,那也是寸步難退,只能努力平衡住自己。
值此局面,蕭府眾管事也只能徒呼奈何。蕭呈燁這會子也已覺出不對,又恐再擠下當真鬧出事兒來,也只得苦笑向百里律等人道:「情勢如此,還請永郡王入內暫避一二」
到了此時,百里律卻還能有什麼法子。蕭呈燁見他允了,忙喝令眾管事圍成一圈,護衛著百里律、凌遠清與他自己,奮力往蕭府方向突圍而。
堪堪自後門離了燈棚,行不到二十步,三人便聽得身後響聲隆隆,似是有什麼東西倒塌了。蕭呈燁急急轉身看時,卻只見蕭府燈棚發出一聲悶響,下一刻,已自轟然塌了一角。
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眸,好半晌,蕭呈燁才喃喃道:「我家燈棚……居然……塌了……」
nbsp;在他身側的百里律,此刻神色也頗有些古怪,移眸看一眼身側二人,卻沒有言語。
而另一邊的凌遠清則忽然開口道:「呈燁,其實你該說,你家燈棚……也……塌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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