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閣,只是一間客棧,即使這間客棧裡出的進士實在有些多,它其實也仍不應入得朝廷法眼至少京城中的多數人都是這麼以為的。然而這多數人裡頭,卻絕不包括百里肇與岳堯二人。大周以武得天下,又以文治天下。龍座之上端坐的是皇帝,龍座之下便是文人。
而文宣閣看似客棧,其實卻並不僅僅是客棧那麼簡單。
全大周的文人幾乎都知有文宣閣這個地方,幾乎所有趕考舉子都想入文宣閣讀書待考,而這些都只因為——文宣閣有一座藏書樓。藏書樓的名字取的既簡樸又很有氣勢:萬卷樓。
萬卷樓號稱大周民間第一藏書樓,大周翰林院的掌院學士穆學士便曾不止一次的對自己的門生提及萬卷樓的藏書,其中不乏溢美之詞。而不為人所知的是,這位老學究甚至曾在自己的得意門生面前口吐驚人之語,以為萬卷樓藏書之豐,其實更勝皇宮內的琅環書樓。
所謂「琅環」,乃為傳說中神仙的洞府,也是天帝的藏書所在。
大周的內苑書樓敢於取名「琅環」,從很大程度上也說明了這座藏書樓的藏書之豐。然而較之於文宣閣的萬卷樓,穆院士居然還覺不足。
而事實上,萬卷樓才是文宣閣文運昌隆的最根本的原因。
沉吟良久,百里肇終於還是沒有開言。
那邊岳堯已繼續的說了下去:「除卻文宣閣等平京附近產業的賬簿外,還有兩淮、兩湖等地產業。其中更包羅萬象,有藥材鋪子、脂粉鋪子、香料鋪子等等。雖都算不得大。但也都算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字號。只是我正欲仔細翻看時,那沅真卻已回來了!」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百里肇卻已明白了。沅真回來後,發現岳堯私入書房。翻看賬冊,又豈能與他善罷甘休。二人所以交起手來,想來正是為此。
「沅真的武功。卻是什麼路子?」百里肇忽而開口問道。
這一點,岳堯倒是無需多加考慮,很快應聲答道:「依我看來,該是失傳已久的落英掌。」
百里肇點頭,便沒再往下問。他所以問起沅真的武功路數,不外是想從中得知沅真的師承,然而落英掌失傳於世已有多年。顯然是無法提供給他什麼線索。
「這事你就不必管了!」微微一笑之後,百里肇淡淡開口:「沅真本是她身邊的丫鬟,我想著,這些產業,應該並非是沅真自己的。」
岳堯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
只看他的面色,百里肇便知他又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也實在懶得同岳堯多加解釋,只抬了一抬手,道:「不早了!」
岳堯倒也知趣,知他有逐客之意,便也不再言語,很快站起身來,告退而去。岳堯去了之後。百里肇依舊端正的坐在輪椅之上。屋內,燭影搖紅,照見一人一影,在這一刻看來,竟有一種莫名的孤寂之感。
許久,才有一名丫鬟輕步的走了進來。低低的叫了一聲:「王爺!」
這一聲聲音雖小,卻仍讓正自出神的百里肇微驚了一下,蹙眉看向那名丫鬟,百里肇終究不曾出言責備,只淡淡吩咐道:「打水來吧!」
…………
次日早間,遠黛醒來時,卻已日上三竿。文屏進來伏侍盥洗之時,遠黛卻又想到杜若,因問道:「杜若可好些了沒有?」
文屏應道:「早間我才去看了她,她答我時說已好了許多,不過我看她那樣兒,卻不像!」
遠黛頷首:「既如此,等用過了早飯,你仍陪我過去看看她吧!」
文屏答應著,才要說什麼時候,外頭卻忽而傳來了低微的說話聲。因這院子裡頭,如今除她之外還住著蕭呈嫻與凌遠萱二人,故而遠黛也未放在心上。一時盥洗完了,遠黛起身才在妝台前坐下,外頭卻已傳來翠衣的聲音:「小姐……」隨著這一聲,翠衣已揭簾走了進來。
水銀鏡內,清晰映出了翠衣的身形,她的手中,還提著數只小筐。遠黛還未及問話,那邊文屏已微詫問道:「這筐裡裝的卻是什麼?這筐看著倒怪別緻的!」
翠衣應聲答道:「外頭伺候的姐姐說,這是隔鄰疏影山莊使人送來給小姐的。說是櫻桃!」
遠黛聽是「櫻桃」卻不由失笑起來,想起昨兒晚間百里肇是說了還剩數筐,道是今兒送來,卻不意這麼早居然便送來了。「一共送了多少來?」她出言道。
翠衣應聲道:「共計三筐,都在這裡了!這筐小,我掂量著,一筐也就二斤左右吧!」
想了一想後,遠黛吩咐道:「既是三筐,我們只留一筐,其餘兩筐,一筐送去與蕭小姐,另一筐送與十小姐。留下的一筐,便由你們幾人分了嘗嘗吧!莫忘記了杜若!」
翠衣聽得訝然,不免問道:「那小姐呢?小姐不嘗嘗?」
遠黛一笑道:「昨兒我早嘗過了!這東西雖不算什麼稀罕物兒,但如今正值寒冬臘月,卻也甚是難得!你先送去給她們,莫耽擱了,過一會子回來再說!」翠衣聽遠黛這麼一說,便答應一聲,先自提了兩筐出門去了。卻是直至遠黛梳妝完了,也還不見回來。
文屏不免搖頭道:「這丫頭,定是又不知在哪兒耽擱了!」
遠黛也不在意,便笑了笑,道:「由她去吧!」她說著,卻站起身來,目光在桌上那隻小筐上一掃,卻也不由點頭一笑,道:「這筐果真做的討巧!」
桌上那裝了櫻桃的筐卻是山籐編製的,那山籐也不知卻是什麼品種,竟是天然生成的紅褐色,巧手編織之後,又在外筐綴以淡綠薄絹剪成的綠葉及粉色宮花,看著愈發精緻。
文屏笑著點頭道:「果然做的別緻!倒難為他們費了這許多心思!」
淡掃一眼後,遠黛道:「若我所料無差,這櫻桃該是地方呈送入宮中的貢品!」惟其貢品,才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快馬加急的運來,且又費了這許多心思來裝飾。
文屏仔細看了一看,卻搖頭道:「若是貢品,便該貼有封條,這上面可沒有呢!」她從前曾在蕭老太君身邊伺候過一段時日,蕭老太君與如今宮中的蕭皇后原是親姑侄,關係又素來親密,因此宮中時不時便會賜下一些物事來。而文屏記得很清楚,但凡整箱整箱賜下的物事,其上卻無一不有御賜的封條。
遠黛笑道:「這個你卻不清楚了!凡貢上之物,到京之後,總是要翻檢一回的。畢竟一路到京,路途迢迢,途中難保無有損傷。尤其瓜果之類時鮮物品,便更是如此。你且想想,倘或東西進了宮,開封看時,才發現這東西竟磕了、碰了,那追究起來,誰人吃罪得起!」
遠黛說著,便自屈指在那籐蓋上輕叩了一下:「因此這些東西,卻大都是在入京之後,重新揀選裝籃,貼上封條,再送入宮中。而這些,之所以沒有,是因它雖是貢品,但又沒有入宮的緣故!」雖是貢品,但未入宮,那就是說,這些櫻桃乃是貢使揀選下來的貢品。
然而這櫻桃遠黛昨兒卻是親口嘗了的,知其色澤嫣紅,個大味甜,絕非次品。那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這些櫻桃都是那貢使特意遴選了出來,送與百里肇嘗鮮的。
文屏雖覺遠黛說的有理,但還忍不住道:「為何小姐就認定了這是貢品呢?難道就不能是睿王爺愛吃櫻桃,使人千里運送而來嗎?」
偏首看著文屏,遠黛神氣古怪的認真問道:「你真是這麼看的?」
文屏為之一梗,半晌抿了下唇,歎氣道:「看睿王爺那樣兒,也的確不像是愛吃櫻桃之人!」
贊同的一點頭,遠黛道:「其實他不愛吃倒也很好!」見文屏滿面茫然之色,她便又帶笑的補了一句:「他若愛吃,我能吃到的豈非便要少了許多!」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文屏深感無奈叫了一聲:「小姐……」心中真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笑了一笑後,遠黛擺手道:「罷了,不說這閒話了,你且將這筐開了,留下些櫻桃,剩餘的,便連筐一道拎著,與我同去杜若那裡看看她吧!」
杜若所住的屋子,卻是小院後頭的一排青磚小屋內的一間。二人行至屋前,文屏便抬手輕輕叩了三下房門。屋內靜靜悄悄,卻是無有一絲聲息。文屏抬手還欲再敲,卻被遠黛伸手止住:「不必敲了!既是無人應聲,想來正睡得昏沉,又何必非要鬧醒了她!」
文屏想著,也覺有理,便不再敲門,輕輕推門便走了進去。遠黛便也跟在她身邊。
這間屋子其實不小,因是給丫鬟下人住的,精緻華麗自是遠遠談不上,但卻也稱得上清爽舒適四字,屋內一應用器也都是全的。遠黛目光一動,便已瞧見了正自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杜若。娥眉微顰之下,遠黛已舉步行了過去。
行至床邊,遠黛抬手,先以掌面試了一試杜若額頭的溫度,旋蹙了下眉。文屏本就機靈,見她如此,忙將手中櫻桃筐擱在床前桌上,自己卻走上前去,自被內拉了杜若的手出來。
一時診過脈,遠黛才道:「這丫頭心思太重,這病倒有一多半是被她自己鬧出來的!文屏,你且在這裡照看著她,回頭我開了方子使翠衣送藥過來再替換了你!」
文屏忙自答應著。(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