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屏手持竹簫掀簾打外屋進來,走到正自出神的遠黛面前,輕輕叫了一聲:「小姐!」
遠黛一驚,這才回過神來,抬眸瞧見文屏手中拿著的竹簫,卻是不覺一笑:「這枝……便是杜若帶來的簫嗎?」文屏應著,便將那竹簫遞了過來。
伸手接了竹簫,遠黛細細摩挲了一回,這才微歎的道了一句:「說起來,義父過世之後,我便再沒吹過簫!」只是淡淡一語,千情百緒卻盡在其中。
文屏小心打量著遠黛的面色,終於問道:「小姐忽然想起要這枝簫,可是為了睿親王?」
隨手將那枝簫擱在身側紫檀小几上,遠黛點頭道:「本來是!不過這會兒已用不著了!」同杜若借這枝簫,她原是打算借簫音引百里肇與她私下見上一面,但現如今顯然是不必了。
文屏見遠黛並無細說的打算,自也不會追問什麼,只問道:「那這簫……」
遠黛擺一擺手,道:「既借來了,也不必匆匆還,先留著便是了!」
文屏點一點頭,目光落在遠黛身側的小几上,不免笑道:「小姐今兒怎麼又想起將藥箱拿出來了?」遠黛身側的紫檀小几上,除卻那枝簫外,還有一隻不大的精巧黑木箱,箱內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十數隻三寸許的帶蓋青瓷小瓶。而其中一隻,此刻已被取出,放在遠黛手邊。
文屏記得,今早出門前,遠黛也曾令她取了藥箱來看過一回。
遠黛便笑笑:「取藥箱出來。自然是有要用到它的地方!」見文屏雖自強忍著不問,但看向那藥箱的眼神之中卻透出幾分好奇,她卻不禁又是一笑:「文屏,你不知道。這藥箱已伴了我有好些年了。從前,每常得了什麼稀罕的有趣物事,我總愛藏在裡頭!」
口中說著。遠黛便伸手從箱內取出其中的一隻青瓷小瓶:「這一瓶,是五年前我配藥時候,不小心弄錯藥方,制了出來的!」
見遠黛似乎大有解釋這藥的意思,文屏便順勢問道:「不知小姐這藥有什麼用途?」
挑眉一笑,眼眉之間一時竟現出幾分頑皮的意思,遠黛道:「幾乎什麼用也沒有!」文屏萬沒料到她竟會說出這麼一句來。一時怔愣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才好。遠黛卻又抿唇笑道:「但後來我發現,其實這藥若拿來故弄玄虛,卻是百試百靈的!」
文屏聽得愈發不解,半晌苦笑道:「小姐愈說,我倒愈是迷糊了!」
遠黛閒閒解釋道:「若說起。這藥甚是古怪,用了後,眉心處便會出現三個小點。若用的多,那小點顏色便會深些,用的少,顏色便淺的幾乎看不出。」
文屏疑惑的睜大了眼:「只是這些?」
遠黛見她似有些不以為然,不免笑道:「這些難道卻還不夠嗎?」
文屏想了一想:「也許夠了吧!我只是想不明白,做這些故弄玄虛之事又有什麼用處呢?」
遠黛一面將手中瓷瓶放回藥箱之內,一面淡淡解釋道:「因為這世上。空口白牙說出的話,哪怕千真萬確,也少有人會信。而故弄玄虛,卻往往都能達到目的!」
她說著,已自闔上了藥箱。那藥箱才一闔上,便自「喀喀」連聲。卻是一連響了七八次,方才沒有了響動。一指那只藥箱,遠黛吩咐道:「依舊收好了吧!」
文屏微訝的看向桌上僅餘的一隻青瓷小瓶:「小姐要用這藥嗎?」
稍一揚眉,遠黛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也許吧!」頓了一頓之後,她畢竟看了一眼已自滿頭霧水的文屏,又補充了一句:「我其實倒真希望用不上它!」
文屏苦笑搖頭,便也不再多問,只捧了那藥箱,小心的將它收進了一邊的螺鈿小櫃內。
她才剛收好藥箱,院內卻已傳來翠衣的叫聲:「小姐,蕭小姐來了!」
說話的工夫,蕭呈嫻便已帶了巧蘭匆匆揭簾而入。
微詫的看向蕭呈嫻,遠黛疑惑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
擺一擺手,揮退巧蘭等人,蕭呈嫻才急急道:「妹妹可知道,清月回宮了!就在剛才!」
娥眉為之輕輕一揚,遠黛反問道:「難道姐姐希望她留在這綠萼嶺上?」
蕭呈嫻一怔,旋無奈搖頭:「我自然不希望她留在嶺上!只是她走的這般匆忙,我卻實在有些想不明白。畢竟才剛下過大雪,此時下山,路可不好走!」
遠黛一笑,卻道:「走的這般匆忙,必是主人逐客之故。至於山路是否好走,那是抬轎奴才的事,卻與主子有何相關!」最後一句,卻是不免帶了幾分譏嘲之意。
蕭呈嫻想想,也不禁點了點頭,當下道:「她走了其實也好!再過得一二日,等雪稍稍化了,我們便可悄悄兒溜回平京!只是如今卻還有個討厭鬼在,實在令人煩心!」
遠黛知她說的必是陸維英,不免挑一挑眉,道:「說起來,今晨我卻是剛剛撞見過他!」便將早間自己往風竹亭見凌遠清時,被陸維英截住一事細細說了。
蕭呈嫻聽得完了,不免冷哼了一聲,但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對付陸維英。歎了口氣後,她也只能道:「妹妹其實不必擔心!今兒廳上,他也在。臨昌那話說的固然難聽,但卻不無威懾之力。事關睿親王,他若還識相,此後當再不敢招惹妹妹了!」
遠黛一笑道:「姐姐錯了!我擔心的其實卻是十妹妹!」
蕭呈嫻想想,畢竟覺得不能:「據我看來,十妹妹雖則有些不懂事,卻也不至於……」她有心說不至於鬧出什麼話來,但話說到一半,卻還是嚥了下去。
對凌遠萱,她實在並無多少信心。
二人對視一眼,遠黛先笑道:「今早我與他倒頗說了幾句話!覺他既愛賣弄又頗有些自命風流,我想著,他若安分守己倒也罷了,若仍舊不知死活,倒不妨讓他吃些苦頭!」
蕭呈嫻皺眉道:「讓他吃些苦頭!這話說著自是輕巧,但要如何做,卻是個麻煩!」
幾家從來世代為姻,彼此沾親帶故,而如今陸維英又在蕭家別院作客,如此關係,莫說打罵,便是稍加冷眼,也難免會傷了彼此的和氣。至若警告,事關諸女閨譽,而陸維英又還不曾犯錯,又怎好無故說出那等無稽之辭,徒然使人尷尬。
見她為難,遠黛心下倒不覺有些後悔不該提起此事了,略一思忖之後,她抬手一指幾上那只未及收起的青瓷小瓶:「姐姐可知那是什麼?」
蕭呈嫻才一進來,其實便已瞧見了那隻小瓶,但因那小瓶外型實在算不上出眾,所以卻不曾放在心上。此刻聽遠黛問起,便隨手拈了那瓶過來看了一看:「這瓶子制的倒也精巧,卻不知裝了什麼?」她說著,便舉起小瓶輕輕搖了一搖後問道:「可是封了蠟的藥丸?」
遠黛點頭,便從她手中拿過那藥瓶,拔出木製瓶塞,倒出一枚尾指大小的蠟丸來:「這藥卻是我從前制的,服食之後,便會生出一些瘡胞,若無對症之藥,便須將養數月才得好。」
蕭呈嫻忽然聽了這話,卻是不由一怔,旋「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生出瘡胞?我想著,這瘡胞該是生在面上吧?」
既已說了,遠黛便也坦然一笑,道:「面上自是少不了會有的!」
蕭呈嫻聽她話中之意,便知除卻面上,身上只怕也有。稍稍猶豫一刻,她微微傾身向前,低聲道:「說起來,那陸維英倒生得好一副小白臉,不知這藥可會留疤?」
理所當然的點一點頭,遠黛道:「若是他調理不當,自然是會有疤的!」
忍住好笑,蕭呈嫻又道:「妹妹當年既制了這藥出來,想來不會是只為收藏吧?」
忽然聽了這話,遠黛卻是不免微微失神,好半晌,方輕歎一聲:「不瞞姐姐,從前我在義父身邊時,週遭自也是有幾個玩伴的!」很顯然,這些藥物正是遠黛從前拿了來作弄人的。
蕭呈嫻倒沒太在意這些,只笑問道:「他們身上該不會因此落了瘡疤吧?」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遠黛道:「姐姐放心,便落了瘡疤,也不怕的!」
一聽這話,蕭呈嫻頓時知道遠黛手邊必有除疤的方子,當下一笑,卻轉而問道:「妹妹的那些個玩伴如今仍在家鄉嗎?怎麼卻不聞往來?」
這話一出,遠黛卻是驟然沉默下來,面上神色也變得甚是古怪,卻是許久也不曾說話。蕭呈嫻見她如此,心中卻不禁有些忐忑起來,正欲開口說什麼時,遠黛卻終於艱難道:「大家都大了,於是……他們……有的不在了,有的……變了,剩下的也都各有心思……」
料不到只是隨意的一句話,竟引出了遠黛此言,蕭呈嫻一時竟有些無措,好一會,她才苦笑道:「我其實不過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竟問到妹妹的傷心事上了!」
遠黛輕輕搖頭,平靜道:「姐姐言重了!過去的事,早都已經過去了,傷心也已傷心過了,對我,其實早都沒有什麼了!我之所以極少提起過去,不過是為尊者諱而已!」(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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