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苦笑了一下,遠黛歎道:「十妹妹說出這話來,倒是在逼我了!」
臘梅疏影下,凌遠萱的目光是難得的深幽:「我只是想知道九姐姐心中是如何想的而已!」
默默了一會,遠黛才緩聲道:「我心中如何想的其實並不重要……」她一面說著,卻已伸出手去,拉住了眸光因之微黯的凌遠萱的手:「要緊的是……你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凌遠萱反手握住了遠黛的手。那手微涼而柔若無骨,卻與凌遠萱自己那滾燙的掌心恰恰相反,但凌遠萱卻莫名的覺得心安,抿了下唇,她語帶囁嚅又頗有些不自然的道:「九姐姐,我……其實也不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只是……覺得心裡有點亂……」
說著這話的時候,凌遠萱不覺稍稍向前移了一步,她這麼一動,一張俏臉頓時便有一半暴露在了明淨的月色之下,雖然他很快就察覺了出來,且迅速的退了回去,但遠黛仍清晰的捕捉到了凌遠萱面上那絲一閃而逝的惘然與悵恨。
沒什麼理由的,陸維英那飛揚跳脫的俊美面容在這一刻陡然浮現遠黛腦海,令她陡然間便明白了一些什麼。不自覺的微微歎了口氣,遠黛徐徐道:「有些話兒,我也不知說的對是不對,但妹妹今兒既問了我,我便也冒昧的說上一句……」說到這裡,遠黛也不免心中一陣酸澀:「這天下,有許多事兒,都遠不是我們以一己之力便能改變的,所以,若是你下定決心非要做一件事,不妨先去想想這事可能會造成的後果!」
這話才一說完,遠黛便能清楚感覺到凌遠萱握著她的手輕輕顫動了一下。
遠黛已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下去,她只是自若的抽回手來,輕輕拉了一拉身上所穿的銀狐皮斗篷:「一到了晚上,便覺外頭冷得緊,身上也是寒浸浸的,還是快些回屋去吧!」
凌遠萱默默的不再言語,只垂了頭慢慢的跟在遠黛身後。
二人回了沁芳齋,各自道別,遠黛便帶了文屏徑回西廂。杜若自到了遠黛身邊,便極少過去延暉齋,顯是不願遠黛覺得她身在曹營心在漢。今次也並不例外。眾人下車都是先往蕭老太君那裡,她卻稟了遠黛,先行回了沁芳齋西廂。遠黛才一進了屋,她便趕忙的迎了上來,笑道:「小姐回來了!」便張羅著為遠黛解下斗篷,又叫翠衣打水服侍遠黛淨面。
待到收拾完了,遠黛才輕舒了一口氣,笑著搖頭道:「這大冬天的,任它外頭風景再如何好,總也不如這屋裡暖和和的舒服!」
文屏聽了便笑:「照小姐這個意思,蕭小姐那頭倒不如辭了吧!總是屋裡最暖和,外頭怎樣卻管它呢!又何苦巴巴的去那麼遠,又坐車又爬山的!」
這話一出,一屋子人不禁都笑了出來。遠黛一面笑,一面便瞪了文屏一眼:「只是你這丫頭牙尖嘴利,旁人聽了我這話卻都不說什麼,獨你非要出這個頭!」
文屏也不在意,便道:「這話可不正是小姐自己個說的,怎麼卻又成了我的不是了!」她說著,便拉了杜若道:「杜若姐姐,你且來為我們評評理!」
杜若初來遠黛這裡,這些日子一直都是少言少語,不欲出頭更無意爭鋒,這會兒忽然被文屏一拉,一怔之後便自笑道:「這理其實卻也無甚可評的!不過是小姐素日寵著你,便慣的你沒大沒小,旁人不敢說的話兒,你卻張口就來!左右小姐總不嗔你便是了!」說到後來,她卻忽然便想起蕭老太君來。她在蕭老太君身邊時,豈不也正與此時的文屏一般無二。
這個念頭才在心頭升起,杜若便不覺一陣黯然。
她雖很快便收斂了這絲黯然之色,但卻終是逃不過遠黛的雙眼。淡淡一笑之後,遠黛略過杜若的異樣,微嗔的白一眼文屏:「原來這事的源頭卻還在我身上!看來這次可必要罰你一罰,免得你日後愈發的牙尖嘴利,全無規矩!」
文屏忽然聽了這話,卻是不由的心中一動,當下笑道:「便罰我今兒為小姐守夜好了!」
遠黛聽得這話,先是一怔,旋即卻失笑起來,因道:「你這丫頭,倒會討巧!這守夜原就是你們的分內事,這會兒被你這一說,倒彷彿我日日都在折磨你們一般!」
文屏笑道:「這個我可不管,總之今兒我便由我為小姐守夜了!」
遠黛笑著搖了搖頭,畢竟沒再說什麼。這一日奔波下來,遠黛其實也覺累了,說了一會子話後,便自盥洗上床休息。那邊文屏收拾了屋子,又打發了翠衣與杜若各自回去休息,自己便取了鋪蓋,正欲鋪開,那邊遠黛卻已開口道:「也不必如此麻煩,你便與我同睡吧!」
文屏聽了這話,卻是不由一驚,急急搖頭道:「這卻如何使得……」
她話還不曾說完,已被遠黛打斷:「有什麼使得不使得,我知你今兒覓了借口賴在我屋裡,必是有話要同我說!既如此,卻又何必一個床上一個床下,說話也恁得不便!」
文屏想想也覺有理,雖仍有幾分侷促,畢竟也還是取了自己的枕頭與被褥,鋪在了遠黛身邊。遠黛雖口中喊著累,但其實並無多少睡意,只是抱了手爐靠在床頭,卻懶怠言語。
上床之後,文屏頗有些不自在的動了一下身子,看了遠黛一眼。
遠黛稍稍收斂思緒,看她一眼,道:「你可是想問我今兒在那竹林裡究竟見到了誰?」
文屏輕輕點了一下頭,卻還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還有三太太……她……」
遠黛淡漠道:「其實在竹林與那人說話時,我並沒問他是誰!」文屏一怔,正覺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時,遠黛卻又補充了一句:「但我卻知道他是誰?」
我知道他是誰!不需要其他原因,只因為那一雙眼。
那雙看似沉靜,其實卻枯寂如死水一般的眼。那樣的眼神,曾護著她從牙牙學語到黃發垂髫;曾握著她的手,寫下她人生的第一個墨字;也曾悉心教授她琴棋書畫;更曾親手在她的及笄之禮上,為她插上那一枝代表成年的玉簪……
即便是在他的最後時候,他也不忘握住她的手,疼惜的看她,艱難的對她說:此生已了,惟余四願,願爾此生無思、無慮、無憂、無懼……
一絲難言的辛澀之感陡然從心底泛起,下一刻,便連鼻子也有些酸酸澀澀的,很是難受。遠黛微微抬手,遮住了自己的雙眼,許久才徐徐道:「今兒這燭光倒彷彿有些刺眼……」
文屏早已覺出遠黛的失態,但她在遠黛身邊數年,自是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會兒聽了這話,忙應聲道:「小姐不說,我倒還不覺得,這一說,彷彿還真是!」
她說著,便自起了身,吹熄了桌上的紅燭。等她重新回到床上時,卻只聽到遠黛明明近在身旁,卻又彷彿遠在天邊的低低嗓音:「他是……睿親王……」
他們,其實真的很相似。相似到在她第一眼看到那雙眸子時,便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燭光已然熄滅,月色透過輕薄的紗窗淺淺的滲入房內,卻是隱隱綽綽、模模糊糊。
文屏顯然被遠黛說出的那三個字震得驚住了,也是好半晌沒有言語。屋內沉寂了許久許久,文屏才輕聲的道:「老太太為小姐挑的那人……」
遠黛收拾一回已然飄的太遠的思緒,平平道:「正是他!」今日竹林一面,該說是只在有意無意間,至少遠黛是不信這世上會有這般湊巧之事的。
文屏默默,半晌又問道:「那……小姐如今又是如何打算的?」文屏乃是凌家的家生子,其眼界便是比之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然此刻忽然聽得睿親王三字,心中卻還是不由的一陣顫慄。睿親王,那可是皇室貴胄,曾經的太子之尊。
這樣的身份……而如今老太太居然有意為她家小姐攀這門親……這……
遠黛淡淡搖頭,語調卻已恢復了素日的淡定平和:「我今兒已回絕了他了!」他若是個聰明人,便當明白她的意思。她要的是無思無慮無憂無懼的生活,而這些,都是他給不了的。
文屏再聽了這話,卻是驚得半晌無語。
遠黛輕柔的嗓音在這月夜之中顯得愈發的沉靜而寧謐:「文屏,你不明白。若不能最高,那倒寧可更低一些!畢竟,這大周的至高之處,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文屏抿了下唇,有心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此刻,遠黛所說的一切,都已超出了她所能明白的範疇。見她不語,遠黛便也微微一笑,緩聲道:「早些睡吧!」
說過這話後,她便自顧的躺了下來,闔上了雙眸。
這一夜,月色如水,牙床繡榻之上,輾轉非止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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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顏的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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