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正好澆花
天已將晚,遠黛懶懶的歪在炕上,翻看著手中的一卷傳奇小說。二日之前,蕭呈嫻便已離了凌家回蕭府去了,而這二日裡頭,她也一直稱病,足不出戶。
蕭老太君對她倒頗關懷,聽得她病了,便忙使人請了御醫來,自己更親身過來沁芳齋看視遠黛。那御醫仔細把過脈後,道是無妨,只是身子骨原就弱,經不得寒氣,故而如此。臨去時便為她開了張溫補的方子。老太君聽了這話,忙叫了依方抓了藥來,又細細叮囑遠黛,使她多多休息,等閒少出門,更不必過去延暉齋請安。遠黛自是一一應了。
不期然的蛾眉微蹙,遠黛擱下手中書卷,正要開口說什麼的當兒,杜若已輕步的從外頭進來,手中捧了一隻托盤,走至炕前低低的叫了一聲:「小姐!」
遠黛歎了口氣,半晌方徐徐道:「太燙!先擱著吧!」
杜若答應一聲,便將托盤中的藥盅擱在了幾上遠黛順手的地方。抬眼見遠黛又已拿起了几上的書卷,她也只好閉口,默默的退了下去。她來遠黛身邊,已有數日,但卻發現她越來越弄不明白這位九小姐。這位小姐安靜的時候,可以幾個時辰不說一句話,只是歪在炕上看書。然而你若仔細留心,卻會發現,其實她手中的那本書可能一個時辰也不曾翻過一頁。
她原以為遠黛如此,只是針對她一人,但細加留心下,卻發現,似乎並非如此。她也曾旁敲側擊的問起文屏,文屏聽了卻只一笑,而後輕飄飄的道一句:小姐素常都是如此的。
暗暗歎了口氣後,杜若悄然無聲的退了下去。杜若去後,有過了好一陣子,遠黛才悠悠然然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几上的那盅藥。那藥盅觸手微溫,其實卻已算冷了。試過溫度後,遠黛畢竟開口,懶懶的喚了一聲:「文屏……」
夾簾一動,文屏頗有些無可奈何的走了進來。遠黛也不言語,便抬手指了指几上的那盅藥。文屏會意,心中雖是不願,卻也不得不走過去,端了藥盅,將盅內熬得濃厚的褐色藥汁盡數倒進了屋角一張紫檀嵌癭木面五腿高足花幾上擱著的一盆蘭花內。
待回過頭時,文屏終是忍不住低聲抱怨道:「小姐,這副藥方子你也看過,也說是極中正平和的一張溫補方子,可你怎麼就……」
遠黛有些漫不經心的抬眸一笑:「是張不錯的方子!給我這株藥蘭進補卻是極適宜的!文屏,你要知道,我這株藥蘭,可不是隨便什麼亂七八糟的方子都能用的!」
文屏為之語結,半晌無奈的跺一跺足,收了藥盞掉頭出去。她才剛走到外屋,便聽見外頭正傳來杜若的聲音:「三太太、十小姐,你們怎麼來了?」
文屏一聽這話,便忙將藥盅擱在一邊,緊趕著也迎了出去。她才走到門口,便見羅氏正帶了凌遠萱笑吟吟的同杜若說話。杜若如今雖已不在蕭老太君身邊,但府中上下人等除卻遠黛屋內幾人外,見了她,卻仍是客客氣氣,不敢稍有得罪。
連帶著遠黛這屋裡的人,如今也跟著沾光,地位比起往日更是大為不同。
瞧見文屏出來,羅氏便自笑道:「文屏也來了!你們小姐呢?」
文屏忙笑道:「回三太太的話,我們小姐才剛喝了藥,這會子正在屋內休息呢!」
羅氏點頭,還未及說話時,凌遠萱已開口問道:「九姐姐的病可好些了沒有?」
對於遠黛的病,文屏卻是不敢替她做主的,當下應道:「這個我卻不清楚,不過看氣色,倒彷彿比前陣子要好些!」她說著,便忙回身,請了二人進去。
裡頭遠黛自也聽見了外頭的聲音,只是與文屏不同的是,在知道外頭來的是羅氏與凌遠萱後,她便立時明白了羅氏母女的來意。不自覺的微微一笑,侯腳步漸近,遠黛方坐直了身子,作勢欲待起身。羅氏等人正掀簾進來,見她似欲起身相迎,羅氏便快步上前,阻攔她道:「罷了罷了,你還病著,這些個禮數便都免了吧!」
遠黛便順勢坐了回去道:「謝三嬸體恤!」
她這一番做作,原就是因懶得相迎,此刻自也並不客氣。倒是凌遠萱忙忙的走了來,仔細打量了她一回後,關切問道:「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沒有?」這幾日遠黛病著,她倒是時時過來的,不過每次來時,都見遠黛神色懨懨,便也沒有多待,稍稍問候,便辭了出去。
遠黛一笑,忙拉了她在身邊坐下,且道:「有勞妹妹關心,其實已無大礙了!不過這幾日天寒地凍的,人便也懶懶的,不愛動彈!」
凌遠萱便也點頭道:「其實我也是呢!平京的冬日又干冷得很,讓人好不舒服!」她從前一直隨父住在溫暖濕潤的兩淮之地,自然對干冷的平京冬日甚不習慣。
遠黛一笑,正要開口說什麼的當兒,一邊的羅氏卻已笑著開口道:「不想你們姊妹二人倒是知己,卻害我白忙了一陣,如今看來,這觀音山倒是不去也罷了!」
凌遠萱驟然聽了這話,不由大急,趕忙伸手拉住羅氏的衣袖:「娘,我這不過是一說而已,其實總在家裡待著也憋悶得緊,能出去走走那是最好的!九姐姐以為呢?」她說著,便回過頭去看遠黛,一雙秋水明眸裡頭充盈著渴求之意。
遠黛見狀,不禁抿唇一笑:「十妹妹說的也有道理!」從羅氏與凌遠萱一來,她便隱約猜出了二人的來意,觀音山之行,於她雖是無謂,但她倒也無意去掃凌遠萱的興。
直到這會兒,羅氏才算鬆了口氣。此去觀音山,她是希望遠黛與她們同行的。她素常是個仔細謹慎之人,這一場巧遇,也不希望做得太落痕跡,以致將來為人詬病。
因此上,帶著與凌遠萱年齡相仿的遠黛同去上香,便顯得更為合情合理一些。
事實上,她過來沁芳齋前,才與凌遠萱一道往蕭老太君那裡,稟了後日要往觀音山一事。蕭老太君倒也並沒多說什麼,應允之後,便說起遠黛近來身子正不好,使她過來看看,若身子好了,才可同去。羅氏本就打算要來看看,
笑了一笑後,羅氏道:「既如此,便與我們一道去吧!臨近臘月,觀音山香火正旺。剛好也可拜求一番,求菩薩佑你來年身體康健,再得個貴婿,一生平順安然!」
她這一番話說了出來,遠黛倒還不如何,一邊的凌遠萱卻已掩了口兒偷笑了起來。遠黛無奈,也只得作出羞赧的模樣,嗔然道:「三嬸總是打趣我!」
羅氏便笑著拉了她手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卻有什麼打趣不打趣的!」她說著,畢竟又看了一眼凌遠萱,歎了口氣道:「萱兒若有你的一半,我也不至如此不放心了!」
凌遠萱在旁聽著,自是不依,便扯了羅氏的衣袖,扭股糖兒一般的纏著她,只是嘟嘴撒嬌,道弄得羅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少不得又安撫了她一回。
她倒也無意多留,與遠黛說定後,便起身自去安排,卻將凌遠萱留了下來。這幾日因遠黛病著的緣故,凌遠萱來的也便不多,此刻聽得遠黛已好了,自是拉了遠黛嘰嘰喳喳的說著,卻將這幾日府內發生的所有事兒一一都說了一回。
遠黛聽了,卻是不由微感詫異。原來後日過去觀音山的,除卻她已知道的眾人外,還有凌遠萱的小弟凌遠華以及她大哥凌遠翊的妻子郭氏及一雙兒女。
凌遠萱猶自笑道:「本來娘說要請老太太也一道去的,但老太太如今年紀大了,每每出去一趟,回來總是累得緊,便不肯去。我娘想想,也覺有理,便沒再多勸!」
遠黛笑著點了點頭,便附和的道了一句:「總是老太太的身體最是要緊!」
…………
文宣閣,位於平京城西。名字取的極具文氣,而事實上,這裡也確是大周平京文運最為旺盛的一座客棧。不錯,你並沒聽錯,這裡確是平京文運最旺的一座客棧。
據好事之人統計,大周開國至今,已歷九十八個春秋。在這九十八年裡,大周連同恩科會試開考,共開考三十七次。這三十七次會試所擢拔的三十七位會元,便有一十八位入京之後是住在文宣閣內待考的。而他們在得中之後,又大多會在文宣閣內留下自己的墨寶,文宣閣也由此而愈加興盛,以至於外地舉子一旦入京,對於住處的第一選擇必是文宣閣。
文宣閣雖為客棧,但其屋舍環境皆極雅致,比之富貴人家的花園後宅亦是不遑多讓。而此刻文宣閣天字號房的左手第一間屋內,正有一個青年邁步走了出來。青年看著年方及冠,身材中等,容貌清秀,雖算不得絕頂俊美,卻自氣度溫雅,舉止不凡。
出得門來,他便抬頭看了看天。此時正是辰時初刻,旭日東昇,朝霞明艷,顯然天氣大好。青年便自立在門口,微微失神片刻,卻是遲遲不曾舉步。他那裡猶自躑躅,隔壁房間卻已「咯吱」一聲被人推了開來。走了出來的,卻是一名身材頎長,容貌俊美的錦衣少年。
見先前青年仍自目視天空,神態猶疑,那俊美少年便甚為不耐的邁步上前,不快道:「四哥,你這人哪兒都好,就是這性子太過溫吞了,著實使人不耐!遠清表哥已暗示到那個地步,你卻還是猶猶豫豫,當真是紆不可及!」他口中說著,便自上前,沒好氣的推了一把那四哥:「你究竟去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可去了!」
那青年微微尷尬的咳了一聲,勉強道:「我若不去,你去又作什麼?」
俊美少年聞言,便自嘿嘿一笑,道:「你不去,那是你的事兒!怎麼卻管得我去不去!」他說著,竟自朝那青年一抱拳:「四哥只是繼續看天,我可是要去看美人了!」言畢掉頭便走。
那四哥聽得大急,忙趕上幾步,一把扯住少年:「罷了罷了,你個惹禍精,我與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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