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凌府上下
陸夫人聽得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小姐盡孝道,怎麼卻使你送來?這孝道倒盡得好!」
文屏聽了這話,心中頓然一驚,更不敢稍有遲疑,「噗通」一聲便已跪倒在地,急聲道:「太太容稟,我們小姐原是要自己過來的,但因那花開的太遲,小姐身子本不好,夜半看花,不免受了些風寒,昨兒便有些懨懨的。初時只道是睡的太晚,並沒放在心上,不曾想夜裡便咳了起來,我與採蓮、惠兒幾個出來送點心時,她卻還躺在床上呢!」
陸夫人既是存心發作,對文屏所說的理由自是不屑理睬的。然聽得文屏這最後一句,卻是不由的眉心一蹙,問道:「這點心除卻我這裡,還送去了哪裡?」
文屏忙道:「回太太的話,各處主子處都送了!我這一路送的,除卻太太的,還有大爺、大奶奶與六爺的!因是先過來太太這裡,那兩處卻還不曾去!」
凌遠清一聽竟還有自己的,趕忙在旁笑道:「原來竟還有我的!來,拿過來!我倒要看看九妹妹又弄了什麼出來?」他說著,便朝文屏招了招手。
文屏哪裡敢起來,聽了這話,也只是抬頭看向陸夫人。
陸夫人雖是滿腹怒氣,但這會兒聽文屏說是各處都送了,少不得也只有壓下怒火,放棄了借題發揮的打算。她這個凌府的當家夫人,可並非只是擺著好看的。春暉園那邊,她本是日日必去的,老太太雖沒說什麼,但這些日子下來,老太太的意思,她又豈能一無所知。
如今遠黛使了丫鬟各處送點心,非獨她這裡是丫鬟來的,便是老太太等處也都是丫鬟送去的,倘或各處都無話,獨她這裡抓了遠黛的錯處,怕是怎麼也說不過去。故而陸夫人心中雖是氣惱,但終究還是揮了揮手,示意文屏起身。
文屏起了身,便忙取過進門時便擱在桌上的食盒,打了開來,畢竟先奉了一盞上去。
陸夫人身邊的得力媽媽、適才與文屏同時進屋的胡媽媽此刻已站在了陸夫人身側,見文屏將那官窯粉彩梅花三弄蓋盞奉了上來,忙伸手去接,那盞才一入手,卻已蹙眉數落文屏道:「這天寒地凍的,送吃食過來,怎麼也不拿炭火溫著。說起來,九小姐剛回來不久,不省事也則罷了,你這丫頭從前卻是老太太跟前服侍過的,竟也這般不曉事!」
這話一出,陸夫人原本緩和了些的面色頓時又冷了下來。
文屏倒也並不慌忙,只細細道:「紫薇姐姐有所不知,我們小姐所教的這點心,乃以曇花與瓊脂熬製,冷卻成膠凍狀後食用,名字便叫做曇花凍。據小姐說,這曇花凍既清熱潤肺,又養顏美容,平京冬日干冷,服用這曇花凍是最好不過的了!因這個緣故,這曇花凍若是太熱,非則不甚悅目,便是口感也差了許多。太太若不喜冷食,可拿熱水溫上一刻再用即可!」
胡媽媽聽她說的有理有據,存心為難也是不能,只得回身向陸夫人道:「太太,可要溫著嘗嘗!」陸夫人淡淡搖頭,示意她且擱在一邊。
文屏便又向凌遠清問道:「六爺這曇花凍可要我送去梧桐院?」
凌遠清爽然一擺手,笑道:「不過是一盞點心,又何必送來送去的麻煩!拿來吧!」
文屏微怔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便自食盒裡頭又取了一盞曇花凍來。凌遠清就手接了,隨手揭了盞蓋,目光一掃,不覺「呀」了一聲:「這東西倒好看!」他說著,便看了胡媽媽一眼,笑道:「勞煩媽媽幫我拿把調羹來!」胡媽媽無奈,只得回身出去拿了調羹來。
凌遠清接了調羹,也不客氣,便呼呼啦啦的吃了起來,吃過之後一抹嘴,將那盞依舊遞還給文屏,笑道:「味道不錯,回去替我多謝九妹妹!」
文屏欠身,笑著應了一聲。陸夫人一直冷眼在旁看著,面上倒也看不出喜怒,這會兒便抬眼朝胡媽媽使了個眼色。胡媽媽會意,便自開言支退了文屏。
文屏去後,陸夫人畢竟瞪了凌遠清一眼。
凌遠清見她面有怒色,當下嘿嘿一笑,道:「說實話,九妹妹送的這曇花凍,滋味絕佳不說,這賣相也著實不錯!」他說著,便過去將被胡媽媽擱在一邊桌上的那盞曇花凍拿在手中,揭了盞蓋,遞到陸夫人面前。陸夫人本待不看,但見兒子送到面前,也只得掃了一眼。
這一眼看去,便是陸夫人也不由怔神了片刻。那曇花凍盛在官窯粉彩盞內,被玉白色的內壁一襯,便映出了羊脂一般的色澤。這倒也還罷了,最為令人迷醉的,卻是那玉白色膠體內部那絲絲縷縷、似仍在流動、又仿若星光一般的條條藍色細絲狀的物體。
凌遠清見陸夫人愣神,不禁笑道:「我揭了盞蓋,幾乎便不忍下手!」
陸夫人輕哼了一聲:「不忍下手,我看你卻是狼吞虎嚥呢!」
凌遠清嘿嘿一笑,隨手闔上盞蓋,將那碗盞重又遞給一邊的胡媽媽,且道:「兒子知道娘胃弱,不宜冷食。胡媽媽,你且拿出去,用熱水溫一溫吧!」
胡媽媽應著,便退了下去。
…………
離了暢和院,被外頭的冷風一逼,文屏才覺自己後背都已汗濕透了,渾身涼冰冰的。
府裡一眾主子裡頭,陸夫人無疑最難伺候,但卻也是非送不可的地方。事實上,遠黛在遣人過來前,也是思慮再三,仍難決斷。文屏見她神色猶疑,便自上前,主動請纓。她心中其實也知此行不易,但她更知道,西院那許多人裡頭,也實在無人比自己更合適了。
遠黛見她自請過去,心中其實也鬆了老大的一口氣。於是便與文屏細細商量了一套說話出來,只是遠黛自然不會料到事情竟那麼巧,凌遠清居然正在陸夫人那裡。
微微吐出一口氣,文屏穩定一下心緒,舉步往凌遠翊夫妻所住的陶然院行去。
凌遠翊娶妻郭氏,亦是名門望族出身。郭氏脾性本就婉柔少語,上頭偏又有個強勢的婆婆在,自然更是謹守婦道,只是一心相夫教子,於府內諸事,竟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見文屏過來,忙將她讓了進屋,言辭之間,更是謙和溫婉。收下吃食後,又令人將自己日常戴的一枝珠釵取來賞了文屏。文屏謝了郭氏,又與她說了一回話,這才辭了出去。
文屏回到西院,卻已將將午時,遠黛正盤膝坐在炕上,見她進來,不免笑道:「你今兒去的可真是時候!」看那神情,顯然已知道了凌遠清正在陸夫人院內之事。
文屏抿嘴笑道:「可不是!這一趟若非是六爺,少不得是要被訓斥一通的!」
惠兒最快,在旁聽了這話,當時便笑了出來:「文屏姐姐可不知道,你才剛走,小姐想想畢竟不放心,便使我悄悄兒過去梧桐院,想求六爺過去給你打打圓場的!」
文屏一怔,還不及說話,遠黛已笑道:「虧我擔心了好一陣子,卻不料你運道卻好,六爺早在暢和院等著你過去了!」
文屏抿了嘴也是笑,便將在暢和院時陸夫人的種種反應一一說了,遠黛聽著,倒也不出意料。嗣後說到郭氏,文屏便將郭氏賞的珠釵拿出來與遠黛看,遠黛卻也不甚在意,看了一眼,道:「倒是上好的合浦珍珠,個頭雖不大,卻勝在大小相若,光澤瑩潤,也是不錯了!」
文屏笑道:「咱這位大奶奶乃是大戶人家出身,出手原是極闊氣的,只是性子柔婉,無甚主見,太太說什麼,卻是絕不敢駁的。便是今兒我去,她雖問了小姐好,又謝了小姐的美意,待我也極是客氣,但說了半日,卻是從頭至尾都沒一句讓小姐無事去她那裡坐坐的話!」
微笑的看了文屏一眼,遠黛悠悠道:「似大奶奶這等人,才是真聰明人!」
惠兒在旁撇了撇嘴,看那意思,頗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兒。文屏在旁便也只是笑笑。
三人說了一回話,那邊採蓮已神采飛揚的過來。進屋行過禮後,便笑道:「老太太見了曇花凍,可樂得不得了,只是沒口子的誇這東西賣相好。嘗了一口後,又誇爽滑清香,正對脾胃。且問了做法,說要教了底下人,秋冬時節可時時做來!」
她說著,也同樣取了蕭老太君並羅氏等人賞的物事來與遠黛等人看。
遠黛只淡淡掃了一眼,點點頭,道了個好,卻也並無他話。
這一次送曇花凍,文屏去的是長房一脈,惠兒則去了二房凌暉一家處,獨有採蓮,遠黛卻是遣她去了蕭老太君並三房那邊。蕭老太君如今對遠黛可算另眼相看,三房一脈更是上起羅氏,下至凌遠萱,皆與遠黛交好。因此採蓮這一趟下來,卻是收穫最豐。
便是文屏雖則受了些言語,也算有些收穫。唯獨惠兒,竟是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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