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老太君
蕭老太君早些年原是住在凌府主院內的,老太爺過世後,老太太因睹物思人的緣故,執意搬出了主院,如今卻住在凌府東頭的春暉園裡頭。
「春暉」二字,取的正是「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之意。這處園子本是凌府的東花園,內裡花木繁盛,小橋流水、假山池塘,無一不有。老太太搬過來時,凌昭又大興土木,好好興建了一番,如今看來,儼然便是一個獨立的宅邸,雖不甚大,卻是五臟俱全。
遠黛帶了文屏與採蓮兩個,同雲樺一道踏入春暉園。這處園子,她只在初回凌家的時候來過一次。離開的時候,她也正是從這裡,帶走了文屏與採蓮兩個。
她倒也還罷了,身側的採蓮卻已忍不住的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之中頗帶懷念之意。文屏隨在一邊,對她的歎息雖有耳聞,卻是默不開言。雲樺在旁聽了這一聲,當即回頭看了採蓮一眼,眉目微動,彷彿想說什麼,但見遠黛在旁,終於沒敢言語。
平京地處北方,十月過後,便已儼然冬季,既干且冷。然而立於春暉園內,目之所及,卻讓人只覺仍在秋日。四季常青的松柏滿目青蒼,秋日丹楓紅勝春花,桂花的甜香中混雜著菊花的清幽,和煦的冬陽照射在人的身上,讓人只覺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凌府原是極為標準的北地建築,結構大氣、嚴謹又自顯堂皇氣派。這處春暉園卻是不然,這裡,更像是南方園林,它佈局精緻、玲瓏,有種令人沉醉的秀雅脫俗之美。
雲樺帶了三人,沿著長而曲折的抄手遊廊一路徑往蕭老太君所住的延暉齋行去。延暉齋外頭早有丫鬟候著,見三人過來,忙笑著迎了上來:「九小姐可來了,老太太與蕭大小姐早等了半日了!」口中說著,便已回身疾走了幾步,替遠黛打了簾子,請她入內。
因只來過一回,對於春暉園內的丫鬟,遠黛卻並不熟悉,但見眼前這丫鬟穿戴不俗,便知絕非是一般的丫鬟,當下對她點一點頭,道:「有勞!」說話間,已邁步走了進去。
她人才進了門,便聽得蕭呈嫻的聲音:「妹妹可算是來了呢!」語聲中滿是欣然。
不期然的嘴角微挑,遠黛朝她一笑,卻是先上前一步,向正坐在堂上笑吟吟的蕭老太君行了一禮。蕭老太君已是近七旬的人了,髮色雖則蒼蒼,面色卻仍光澤紅潤,此刻面上笑意盈盈,愈發顯得慈藹祥和。見遠黛行禮,一面示意身邊人過去扶起,一面笑道:「快起來,過來我看看!」她這邊才一作勢,那邊早有丫鬟上前,扶了遠黛上前。
蕭老太君便拉了遠黛的手,細細的看了一回,半晌畢竟搖了搖頭,道:「出去將養了二年餘,原指望能好了,怎麼回來卻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遠黛抿嘴一笑,回道:「煩勞老太太如此掛懷卻是孫女的不是了。孫女這病原是胎裡落下的毛病,總難得大好,不過是每日靜靜養著,總是無有大礙的!」
蕭老太君聽著,便也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實話!」神色一時憮然。
遠黛又是一笑,正要開口說什麼的當兒,那邊蕭呈嫻卻已笑著接口道:「姑奶奶,嫻兒心裡有句話,卻是不知當說不當說呢!」
蕭老太君看她一眼,呵呵一笑,薄責道:「你這個鬼靈精的丫頭,說話只是兜來兜去的,有什麼只是說便罷了,卻又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
蕭呈嫻聽了這話,當即苦起了俏臉,抱怨道:「姑奶奶說話總是一針見血,倒讓人臉上怪抹不開的!」這話說的似怨非怨,更多的卻還是撒嬌。
這話一出,更逗得老太君好一陣大笑,抬手只指著蕭呈嫻,笑罵道:「你呀!你呀!莫怪你爹娘每每說起你時,總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的!罷了罷了,你也莫要與我老太太磨嘴皮子,鬥心眼兒,有話只是快說便是了!」
蕭呈嫻這才正色道:「姑奶奶也知道,嫻兒幼時曾學過些醫術,雖是學藝不精,卻也通些醫理。依嫻兒看來,妹妹這病只是胎裡落下的不足之症,若能延請名醫對症下方,再依著良方好生調養,注重飲食,將後來身子雖比常人弱些,卻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在座之人都是心竅玲瓏之輩,一聽這話,哪能聽不出蕭呈嫻的意思。蕭老太君當場便笑了出來:「好你個小猴兒,倒不想你與我家九丫頭還真有緣分!」
遠黛眸光微動,深深的看了蕭呈嫻一眼。從前蕭呈嫻就曾對她說過待她回京,必定為她延請名醫一事,只是當時她卻未曾在意,只當她是信口一說,卻不料蕭呈嫻竟將這事牢牢的記在了心中,今日得了機會,竟當面便向老太君提了出來。
三人正說著話,那邊卻又有丫頭過來,笑道:「老太太,午飯已擺好了!」
蕭老太君聞聲便點了點頭,便喚了二人往偏廳去。
偏廳裡頭,飯是早已擺好了的。蕭老太君一面示意二人在自己下手處坐,一面笑向二人道:「說起來,我這裡,倒是好些日子沒這般熱鬧了!」
遠黛與蕭呈嫻便一左一右的簇著老太君坐了,一時用過了飯,便又回正屋坐了說些閒話。蕭老太君畢竟年紀大了,說了一刻話後,便顯出倦態來,因笑向二人擺手道:「人老了,總易犯困。九丫頭便替我陪嫻兒在園子裡轉轉,容我睏一會吧!」
遠黛聽了這話,忙答應著,便與蕭呈嫻別了老太君出來。
二人在春暉園內信步而行,卻是誰也不曾主動言語,直行到園子南側的清漪亭畔,遠黛這才停了腳步,朝蕭呈嫻道:「今日之事,是姐姐有心了!」
蕭呈嫻微微偏頭,朝她一笑:「妹妹太見外了!我既認了你做妹妹,自不能委屈了你!」
聽著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遠黛不覺有些怔怔出神,好半天,才不無悵然的歎息了一聲,隨後卻是主動岔開了話題,不再說這些客套話兒:「姐姐那茶,可製成了沒有?」
蕭呈嫻聽她問起這個,卻是不由的苦起了臉,抱怨道:「妹妹給的那方子,實在太也為難人,這些日子,我試了總也有十多次,卻怎麼也制不成。」
見她如此神色,遠黛不由為之輕笑:「那姐姐可曾試過自己揉製出的茶?」
蕭呈嫻理所當然的搖頭道:「那倒是沒有!」
遠黛輕輕一挑眉,卻忽而問道:「姐姐覺得那『歲寒三友』茶究竟好在哪裡?」
蕭呈嫻對此倒未考慮,很快答道:「滋味清醇,口有餘香。」
遠黛便又問道:「姐姐出身富貴,從前喝過的名茶數量該不在少數,只不知姐姐所飲之茶內,可有能與『歲寒三友』相媲美者?」
蕭呈嫻低頭細細想了一刻,最終還是搖頭道:「實話同妹妹說,若真論入口滋味,及得上『歲寒三友』的茶數量雖不甚多,卻也不在少數。只是這茶特殊之處便在於才入口時清淡如水,細品之下,則滋味自生,卻是讓人頗覺新奇。且茶內松香、竹清、梅幽揉為一體,正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這一點,卻是其他名茶所遠遠不及的!」
遠黛聞言,當即擊掌笑道:「姐姐果是知味之人!不過我卻還有一言想問姐姐?」
蕭呈嫻此刻已被她弄的有些迷糊,聽她這麼一說,便也自然的點頭道:「妹妹只管問?」
「若是這茶入口時並不清淡如水,姐姐以為這茶可還當得名茶二字?」
蕭呈嫻低頭沉吟片刻,畢竟道:「仍可當得!」
微笑一下,遠黛道:「不瞞姐姐,這『歲寒三友』的揉制方子,其實可簡化大半。而若依我改過的方子制來,成茶並不困難,只是入口便再無其後的驚喜了!姐姐若有興趣,回頭我便抄上一張新方子與姐姐,姐姐可回府再試一試!」
蕭呈嫻也非蠢人,又曾潛心試制過「歲寒三友」茶,此刻一聽遠黛此語,心中頓然醒悟過來。敢情那茶方製法如此複雜,竟就是為了入喉之時讓人猛吃一驚,陡生驚喜之感的。大感好笑的搖了搖頭,蕭呈嫻不可思議道:「這茶方子亦不知是誰創了來,竟是這般的促狹!」
一雙明眸在瞬間變得愈發的深遠而幽緲,長睫微微下垂,掩去眸中異色,遠黛輕笑道:「可不正是如此!」她的聲音極低,似悵然,似懷念,內裡更藏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蕭呈嫻正忙於在心中琢磨著那張茶方,卻是絲毫不曾在意遠黛的神色,思忖一刻之後,她卻笑道:「妹妹那方子且先給我留著,等我回去試上幾次,若仍不成,再來問妹妹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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