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氣氛有些壓抑,尤其是當李茂林從鋪子裡回來的時候。
他的臉一直都是拉著的,害得劉錦華也不敢在他面前肆意說說笑笑,生怕礙著他的眼。
錦華很是不忿他的態度,面上不顯,心裡卻暗罵他活該。不就是覺著被自己親爹拋棄了麼?這麼大個人了,這點事還看不穿。
不過,這也難怪。看得出來,這人對他老爺子的孺慕之情還是很深的。只可惜,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就是親爹娘也一樣。
錦華絲毫也不同情他。李茂林這人在外頭還算精明,但在對待家人的問題上,卻是頗有些愚蠢的。
而且,因了他低落的心情,晚間也變得不像以前那麼需索無度,歡愛的頻率大大下降,讓劉錦華覺得日子又好過了不少。
正如錦華所料,決定搬家跟真的搬了家之間,好像還有一段長長的路要走。
不過,這件事情真的急不得,她也只能耐著性子慢慢的等著,還不能露出端倪來。
院裡的下人們卻有點人心浮動,因為對外一直是打著「分家」的旗號,真實情況只有幾個主子知道,下人們人多嘴雜,便也一塊瞞了。
就連一向通情達理、深居簡出的茗姨娘,也來正屋拜訪了幾趟,被錦華含糊了幾句,就打發走了。
不過,茗姨娘等人肯定都是歡喜大過隱憂的。誰也不願窩在後罩房裡過活啊,兒子都已經那麼大了。
只是前院的李二管事忽然來見劉錦華,說是東府已經重新修繕了一遍,奉了老爺子的命,請大奶奶過去看看,有什麼還需要改進之處。
錦華激動不已,恨不能歡呼一聲喊叫出來。卻強自按捺住了,依然端著大***譜兒,客氣的跟這位老爺子頗為倚重的二管家道了聲辛苦。
兩府之間早就打好了一扇小門,就在靠近東院的這一邊,錦華散步的時候,總要在這裡徘徊許久,心裡反覆想著隔牆的景象,可直到今天,她才能正大光明的跨過這道門。
這邊比李府還要大一點,結構佈局卻是差不多的。二門以內就是一個主院帶兩個小跨院,更多的地方種了花草樹木,在這炎夏。看起來比李府繁盛熱鬧了好多。
錦華看了卻一皺眉。前世在曾家,雖然她平素不喜花草,覺著這東西開花時看著有多絢麗多彩,過後花落時便有多衰敗難看,何況平常又愛招蚊蠅。實在是中看不中用之極。
然而,卻又怕那人嫌棄自己世俗,不懂得富貴人家的格調,才勉為其難的在院裡種了不少。只可惜,那人卻不能體會自己的心意,依然淡淡的。也沒見有多喜歡……
現在則不同,既然老爺子發了話,給了自己這個權利。自然要充分利用一下,否則怎麼對得起自己辛辛苦苦重來這一世呢。
正院裡也栽著不少花草,各種顏色爭奇鬥艷,看起來很是漂亮,可錦華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叫人一併拿花盆移出去,只留下幾棵高大的梧桐和幾棵虯枝剛勁的棗樹。其餘的全用青石板鋪起來。
後院子裡花草雖多,卻是見縫插針,到處都是,顯得有些雜亂。
錦華又指點著只留下高大的樹木,名貴些花草的就裝了盆,盡量挪到一處,形成一個小規模的花園子。一般些的就直接拔了,騰出不少空地,預備著將來能開闢出幾塊菜畦來。
等吩咐完了,劉錦華後知後覺,自己這不跟祖父一樣,變成毫無情調,不愛有格調的花草,只愛經濟實惠的菜地的人了麼。
不由得啞然失笑。
又見李二管家做事很是利落,已經領著幾個匠人在那裡移栽花草了。看著那些或素雅,或妖艷的花被連根剷起,心底不由得一陣快意,似乎前世被壓抑著的那口濁氣終於被吐了個乾淨。
說著話,就到了七月二十六,正是老爺子大壽。
錦華並沒打算去,打發人送個禮也就是了。
可李茂林哪裡肯依,眉頭一皺,「畢竟是親祖父,離得又不算遠,連人影都不見,實在是太不像樣了吧?你讓別人怎麼看你,怎麼看你們劉家?」
錦華知道,他又要搬出他那一套理論來教訓人了,不由得心中煩躁,冷笑一聲道,「你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吧?你知道我爹娘沒分家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李茂林本來就情緒不佳,一聽這話頓時跳了腳,聲音頓時揚了起來,「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可天下哪有有不是的父母,只有做錯事的子女!為人子女的,哪能因為爹娘有些微錯處就怨恨爹娘的!」
錦華見這人實在蠻不講理,也不想與他爭執,只冷了臉拿了一本書坐在那裡,索性一言不發,心裡卻堵得難受。
李茂林卻依舊不肯罷休,振振有詞的道,「再說了,不管老爺子如何偏心,你家裡的那些田地,還不是沾了老爺子的光才得來的?為人子女的不知感恩,還要……」
錦華氣的肝都要疼了,深覺眼前這人實在不可理喻,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了起來,一點點都不理解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嘴巴頓時更不饒人了,「聽李大爺這意思,是恨不得讓我們家分家時分文不得,淨身出戶?當時我爹還病著呢,然後求醫無門,一家子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李茂林也被她氣得臉都變了色,「你休要強詞奪理,我哪裡說過這樣的話?!」
錦華默然不語,沉默了好半天,忽然又出聲道,「你不是我,你是無法體會分家之前我過的日子的。今日索性與你明說了吧,我就是恨,恨祖父,恨大伯,恨大伯母!如今總算是分家了,我們才過上了點好日子。如果一直呆在檯子鎮上,我爹娘。總有一天是死路一條……」
最後一句話已經低到聽不見,錦華的胸口卻如遭重擊一般,那種熟悉的絕望的感覺又攫住了她的身體,讓眼淚一下子衝出了她的眼眶。
錦華憋得難受,索性放開了胸懷伏在桌上大哭了一場,把整整一條素帕子都打濕了。
李茂林有些發愣,看了看她,然後就是悶頭不語。
錦華哭到後來,見他如此冷清,不由得又在心裡嘲笑自己。你瞧瞧吧,人家竟然連哄都不屑哄一下了。算算日子,自己成親也剛大半年而已。儼然已經算是「舊人」了呢。
所以,除了自己,可別指望外人能心疼你。可是,人傷心欲絕的時候,誰不渴望能有個溫柔的人在身邊安慰一下呢?
所以哭到後來自己都覺得沒意思。自己給自己擦乾了眼淚,又站起身自己洗乾淨臉,上了床自睡了,也不管那人如何。
興許是哭過了很是疲乏,睡得還挺瓷實。第二日起了床也像忘了昨夜的事情一般,依然對李茂林噓寒問暖。害得李茂林心裡頗有幾分忐忑。
待了半天,終於確定妻子並沒有因昨天晚上的事怨恨自己,鬆一口氣之餘。不由得又有些鬱悶。
她前一刻還哭得如暴風驟雨一般,轉過天來就跟沒事人似的,就那麼不把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當回事?!
到了正日子,錦華依然用心打扮了,與李茂林一起回了劉家。她自然是無法拗過他的。既然他堅持。自己也沒必要跟他死扛著生閒氣,權當出去散散心罷了。
等接了爹娘和錦年幾人。便分坐了兩輛車一起出了城往檯子鎮走。
娘兩個自然坐了一車,錦華少不了把自己家裡的那些破事跟母親嘮叨了一番。
曾氏拍拍閨女的手,安慰道,「男人啊,還不都是這個樣子。你總算運氣好,不想為娘一樣,熬了半輩子才出了那個虎狼窩。」
兩人正大倒自己的苦水,互相傾訴的正痛快,忽聽前邊傳來錦年的聲音,「姐夫,您就教教我怎麼騎馬吧?我爹都已經點頭了。」
錦華驚訝的打起簾子往前頭看,見錦年正逮著高高坐在馬上的李茂林不放手,一臉的懇切。
李茂林本已經在嚴詞拒絕,怕有什麼危險,忽然見後頭錦華露出一張臉往這邊看過來,竟然鬼使神差的改了主意,點了點頭同意了。
錦年大喜過望,差點歡呼出來。
錦華見弟弟露出久違的笑容,不由得心裡也跟著歡喜起來。
錦年雖然對自己的婚事點了頭,終究是不太高興的,連錦華也落了埋怨,不大願意理睬姐姐。
錦華並不當一回事,只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來不起的大事件,心裡確定弟弟將來一定會感謝自己便是了。
到了劉家,照樣是高朋滿座,人來人往。
讓錦華驚訝的是,一直號稱「病的很嚴重」,甚至是「快要不行了」的李氏居然精神抖擻的站在二門處迎來送往的招待客人,雖然依然瘦的皮包骨頭似的,下眼泡也腫的很厲害。
大伯母簡直是戰鬥力驚人啊,錦華暗自驚歎。
也或許,是菊姨娘那個兒子養了許久依然病病怏怏的,如此「重大」的喜事,才讓大伯母的病瞬間被治癒了?
劉老爺子和劉大爺對李茂林親自上門道賀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順便對錦華也高看了一眼,很親切的問詢了錦華幾句話,又對李茂林誇讚道,「不是我老頭子誇口,我這個孫女那可真是秀外慧中,既識文斷字,又熟稔針線女紅,可真是賢良大度的好主母啊。」
錦華佯作羞澀,其實是低著頭大皺其眉,眼角餘光卻掃到二姐錦鳳朝這邊投來不善的目光。
等拜完壽兩人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錦華覺察出曾尚才也往看了這邊一眼,眼神十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