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錦華有些語塞,底氣不足的小聲嘟囔,「起碼您不用擔心父親會對您生出二心來嘛。」
曾氏自嘲的一笑,那笑容卻極為酸澀,「他對我是不會生二心的,就他那個性子,打死都不敢的。」錦華忙張口想為父親句好話,曾氏卻止住了她,「他怯懦厚道,雖然不會背叛我,但是,這種性子讓他也絲毫不敢反抗他的親爹和他親大哥!」
母親的言下之意是,凡事都是有利必有弊。父親雖然感情上對母親始終如一,可他這性格也使得二房處處被壓制、被逼迫,究其結果,同樣也給母親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二奶奶最後只感歎了一句,「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是啊,錦華吃過苦,受過罪,自然也是深深懂得這個道理的。如果不是因為家貧,自己不會日夜操勞,如果不是因為日夜操勞,自己的平安也不會自出生就體弱多病……
車廂裡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
就連錦年,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好像有些明白他姐為什麼忽然大失常態的非得逼著他去接觸像張大川那樣的泥腿子了。
一路無話。待回到家中,二奶奶居然破天荒的跟趕車的劉老五道了句謝,了聲「五叔辛苦」。
不光五爺爺有點愣怔,錦華和錦年也很驚訝。這還是平日裡眼高於頂、不太瞧得起人的劉二奶奶麼?
二奶奶轉身已自去了,只留下幾人心裡暗自思量。
佛曰,眾生平等。原來這世間,人都有一死。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誰又比誰更高貴?誰又比誰更低賤呢?
自打上香回來,錦華覺得母親的心情好了不少,每天捧著《了凡四訓》細細的看,不時的凝神思索,有時候來了興致,還叫錦華給她讀上幾段。
「……榮辱生死,皆有定數,即要妄想,亦無可妄想。」
曾氏斜倚在床上,眼睛望著窗外的大槐樹,聽到錦華讀的這一句便點頭,輕聲道,「可不是這麼個道理麼?」她自登了一回初雲山,當時還不覺什麼,待睡過一覺後身子便有些吃不住勁,渾身疼痛,腰膝酸軟,時不時的便要躺著才舒服些。
錦華對於母親的身體狀況有些鬧心,擔心就此下去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轍。不過,她自己的身體倒是不錯,雖然當時累得不得了,回來後腿腳也疼了幾天,到底是年輕,卻沒什麼大礙。
曾氏略微艱難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側身向外,苦笑道,「幸虧我們一直很少出門,我這身體還可以遮掩過去,否則要是讓你大伯娘知道了,還不知道又要什麼風涼話呢!」
錦華頂不待見那女人,聞言不屑道,「聽拉拉蛄叫,還真不種莊稼了麼?!」
曾氏被逗笑了,「你這孩子,打哪兒學來的方言俚語!你還別,你大伯娘還不就是那拉拉蛄麼?」
兩人笑夠了,錦華繼續翻手裡的書頁,念道,「……人未能無心,終為陰陽所縛,安得無數?但惟凡人有數;極善之人,數固拘他不定;極惡之人,數亦拘他不定……然則數可逃乎?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曾氏喃喃的重複著錦華的話,反覆思量。
錦華卻聽到了院子裡傳來掃把擦過地面的悉索之聲,她知道,是小菊又來清掃庭院了。
小菊負責家裡幾乎所有的粗活,包括打掃、漿洗衣裳,當然還得幫廚。上午的時候一般會在正房和大房那邊,午後則會來二房院子裡。
每到這時,錦華一般會呆在屋裡盡量不出屋門,避免看見她。儘管世事變遷,可有些事有些人是無論怎樣都無法原諒的。只要看到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錦華就覺得像一把刀狠狠在心裡絞一般的難受。
「二嫂在家麼?」屋外恰好傳來一個嘹亮的女聲。錦華站起身往窗外一看,原來是小枝姑登了門。
曾氏唯獨跟小枝姑家關係好一些,心裡還十分同情小枝姑高齡未嫁的處境,對她總算比較熱情一些,忙起身收拾了一下頭髮衣裳,同小枝姑寒暄著,又讓錦華倒茶。
錦華一邊取了熱水燙茶碗,一邊朝著屋子外頭努努嘴,示意小枝姑外頭有人。
小枝姑瞭然的衝她眨眨眼,三個人便坐下閒聊起來,無非是家長裡短的瑣事罷了。小枝看曾氏臉色不佳,又關切的問了問她的身體狀況。
好在過了不久,小菊利落的把木盆裡積攢的衣裳都洗好晾在了繩子上,然後就跟往常一樣不告而別了。
小枝姑這才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舊帕子來,打開是一大串的銅錢。
「二嫂,你繡的東西自然是好的,一般鋪子裡根本給不起價錢。所以,我讓大江把你那些東西直接送到了縣城裡最大的繡莊,許記繡莊。三塊帕子,兩個荷包,還有三根絡子,一共得了一百六十八個大錢。那個掌櫃的還,這些東西技藝上乘,以後要是還有東西要買,他們那裡全要了!不過,就是用的布料太差了些,若是用上好一些的料子,價錢還要翻翻呢!」
看起來小枝姑很是興奮,蘀曾氏高興,渀佛這些錢是她自己賺來的似的。
「二嫂,你手藝真好!出自名門的就是跟我們這些自己瞎捉摸、半路出家的不一樣。我繡的那些荷包,賣的最好的一次,我熬了五六天的燈油,才買了三十文錢!我還覺得是燒了高香呢!」
小枝姑兀自巴拉巴拉的得高興,錦華則一直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娘的臉色。
二奶奶顯然十分詫異,她還有點暈,還有點緩不過神來,微張著嘴看著桌上的銅錢不話。
她以前當嬌小姐當慣了,即使後來家道中落了,對於家事都有哥哥頂著,自己從來也沒操過心。後來嫁到了劉家,雖然生活不寬裕,落在手裡的錢沒幾個,可也從沒想過也沒機會操心過錢財的事。因此,賺錢,居然平生是第一次。
擺在面前的烏油油的一大串大錢讓她心跳得有點快,她覺得羞愧,覺得不好意思,好像是違背了打小所受的教育,違背了自己父親教導自己的「聖人之言」,但卻又有點壓抑不住的興奮。她雖然從沒賺過家用,但也不傻,知道錢的重要性。
女兒要去賣東西,二奶奶只當她小孩子瞎胡鬧,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才能賣掉那些東西,何況小孩子呢。可是,顯然,女兒做到了。
錦華一看母親有點不在狀態,趕緊給小枝姑倒茶,「姑,這次真是謝謝您和大江叔了!」
小枝姑頗為豪放的把手一揮,「啥謝啊,咱不都是一家人呢麼!」
錦華見母親沒有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便試探著想趁熱打鐵,「娘,您也聽我姑了,人家還想要好一點的繡品呢。咱這回賺了錢正好可以再讓小枝姑幫咱捎回點上等的布頭來。」一百多個錢買不著多少好布料,只夠買點像樣的布頭了。
曾氏的眼光還落在那一串多銅錢上,沒點頭,但是也沒出聲反對。
錦華是個急性子,生怕這件事做不成,沒等她母親什麼,就趕緊又把那串整的錢提起來直接遞到小枝姑手裡頭,「姑,這錢您讓大江叔幫我們帶點布料回來。」
小枝笑著很爽快的點了頭。錦華又從剩下的散碎錢裡頭隨手抓了一把,大約有**個銅錢的樣子,「這些就給您和大江叔,權當我們感謝您了!」剩下的銅錢還得留著應急呢。
此時二奶奶終於緩過神來了,微僵著臉開始附和著些道謝的話。
錦華看她母親臉色不像是生氣,這才放下了心。剛才她一直擔心母親會舀起那些錢直接扔到門外去呢。
小枝忙站了起來,臉上還有點不高興,「錦華啊,姑要你了,你這是把姑當外人了啊!」
二奶奶深覺女兒做的對,欠別人人情讓她覺得很不安,也站起來勸道,「妹子,你就放心的舀著吧,要不你嫂子心裡也不好意思不是?!」
小枝推辭了半天實在架不住錦華的一張嘴,不得已才收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