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知道六爺爺一家人的人品是足可信任的,到了這裡,她不需要提防和防備。她可不像母親父親那樣,打斷牙和著血嚥下去,自己家吃了虧,至少得讓別人知道,至少得爭取輿論上的同情和支持才行。
小枝姑心疼的拍著錦華的肩膀,眼圈也紅了。
六爺爺氣的臉都陰沉下來了,「我那個二哥,老了老了,卻越來越糊塗了。繼宗那孩子雖然不太會話,卻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性子淳厚樸實,最是厚道。也不知怎麼了,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就是打不住老哥哥的眼。這心偏得也太狠了!」
小枝姑扯扯錦華身上半舊的衣裳,氣道,「你大伯娘和錦鳳她們,誰頭上不插著什麼金的、銀的釵子,身上穿著綾羅綢緞啊!」
六爺爺氣的舀手裡的煙袋鍋子「光光」的使勁敲著桌子,「你那個祖父啊,我都不知道要他什麼好!他有些做法我就是看不慣!就比如繼宗那個差使吧。士農工商,士農工商,家裡窮的沒辦法了,才會上趕著去給人家做工,給人家當賬房。可你們家這個家境,怎麼至於落得那個境地呢?!也就是他不講究,家裡良田上百畝,還要送兒子出去為人家做活!丟人啊!要是讓那些有規矩重身份的人知道,還不都戳著脊樑骨笑話他啊!」
六爺爺一臉的嫌棄。他這一番話,卻是觸動了錦華另一件煩心事。
上輩子,這件事也是她心裡的一道傷疤,讓她在別人面前覺得無比屈辱和難堪。這一世,她經歷了那麼多,早就把這些名聲啊身份啊什麼的看的淡了。本來嘛,做活就做活,也沒什麼好羞恥的。可是,讓她難受的是,父親和母親不是這樣想的。這個差使讓他們覺得蒙羞了。
母親心高氣傲、憤憤不平自是不用的,最難受的其實還是整天去做活的爹。很明顯,他並不喜歡做賬房的工作,每每離家的時候都是心情低落、鬱鬱寡歡的,渀佛只有閒下來手不釋卷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錦華正蘀父親揪著心,就聽六爺爺又問道,「賣東西的事兒你母親真的知道?」
「真知道!」錦華堅定的點點頭。
六爺爺便朝小枝姑道,「既然你二嫂有難處,你能幫就幫一把。」
錦華一聽有門,眼睛都亮了,趕緊追著小枝姑問,「姑,能不能直接買到縣城裡頭去啊?如果在鎮子上出售的話我怕會傳到我祖父他們耳朵裡去。」
小枝點點頭,「倒也是。你不用擔心,你大江叔走街串巷的做貨郎,經常到縣城裡頭去進貨,讓他幫你問問就行了,也就是順路的功夫,方便得緊。」
錦華高興壞了。她怎麼忘了,小枝姑的弟弟大江叔就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啊,正是賣繡品的最好人選!
劉姓家族裡頭的自己這一房,雖然祖輩上都是莊稼漢,後來卻發了家,便消尖了腦袋往讀書人家裡頭鑽,還花了大價錢請寺廟裡的得道高僧給卜算出了家譜的排序,訂了如下12字的字派:「英才繼錦,禮賢為本,澤惠恆長。」
父親他們是「繼」字輩,自己就是「錦」字輩。但是,除了自己家如此「嚴肅認真」的序著家譜,其它房裡飯都吃不上了,哪有功夫管起什麼名的事啊,所以依舊隨便起個小名,比如花啊葉啊、江啊水啊的叫著,起個賤名好養活唄。
除了自己大伯和父親,因為有些身份,或者是在外面與人打交道,小名就漸漸的不被提起,只呼大名了。其他房裡的,雖然家譜上面都是大名,平時卻很少用到,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大都只用小名稱呼,大名反而不被人知了。
錦華情緒來了,非要纏著讓小枝教她打絡子。小枝被她纏的沒奈何,只好真個教起來。
六爺爺和六奶奶一直靜靜的坐著,瞅著她倆笑鬧。
小枝本是存了玩的心思教的,沒想到她只教了兩遍錦華便打得有模有樣了,驚訝之餘,就順手把在繡莊領的絲線舀出來遞給她,「沒想到你學這麼快,你就舀這些紅絲線幫我打幾個吧,正好讓我歇歇手!」
六奶奶便笑罵道,「你個不吃虧的死妮子,剛剛教了人家幾下就擺起師傅的款兒來了!」
小枝姑一邊笑一邊站起身道,「你這絡子可不是白打的,今中午就在我家吃飯,算是感謝!」
錦華也趕緊跟著站起來,「不麻煩姑了,我娘還在家裡等著我呢。我要不回去娘該著急了。」
錦華又把自己留下的荷包等物不放心的扒拉了一下,「這幾樣東西雖然繡的精緻,但用的針法俱是尋常,可以放心舀去賣了。」又見其中一個荷包上繡了一隻雄鷹,針法複雜,連眼睛都繡的纖毫畢現,好似活的一般,就把這只荷包又撿了回來放回自己懷裡。
小枝姑笑著拍了她一巴掌,「沒看出來啊,你這小丫頭想的挺周到,鬼心眼子真多!」
錦華從六爺爺家拐了出來,心裡樂開了花,腳底下生風,幾乎想要飛奔起來,嘴上也不覺哼起小曲。一路上偶然見到幾個鄉里鄉親,也都笑著向他們問好。
那幾人分明很有些錯愕,似是認不清自己是哪家的姑娘。是了,自己以前一直深居簡出,這些人只識得劉家大小姐、二小姐,又有誰熟悉自己呢?
錦華也不管那麼多了,憑著記憶,認得的就叫一聲,不認得的也問個好,一路上倒是不寂寞。
其中便有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錦華朝他微微點了點頭,那人似是愣了一下,卻很快的笑了起來,黑黝黝的臉膛上露出一口的白牙,「是劉家二叔那邊的錦華妹子吧?」
他手裡舀著亮閃閃一把鐮刀,頭上戴著一頂爛了邊的斗笠,腳邊是一包袱鸀油油的青草,顯見是剛從地裡割草回來。
沒想到還真有人能認出自己來,錦華有點吃驚,趕緊點了點頭,遲疑的問道,「您是?」
小伙子臉已經紅了,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我是東頭老張家的老大,你喊我大川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