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打哪裡聽來的?莫生氣,莫生氣,人生就像一場戲……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蘀。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得好啊!」
二奶奶忽然覺得脫力,身子又重新倒了下去,嘴裡一直念叨著那首詩,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帳頂。
錦華頗有點緊張的看著她,心裡充滿期待,希望能出現奇跡,讓她娘能徹底大徹大悟。
其實,這首詩本來就是前世娘親勸自己時所的。只不過那時候娘親已經病入臟腑,回天無力。那時候自己正因為小產萬念俱灰,娘親自己雖然一身傷痛,事理卻是極明白的,還舀這首詩來勸慰自己。
這首詩也不知是誰寫的,自己到現在也不知道。可是,這詩寫的多好啊,多有智慧,把人這一輩子的酸甜苦辣都寫到了,勸解人的話都寫在了點子上!
可不是麼,人生就如一場戲一般,不能不入戲,又不能太入戲,總要時常跳出來看看自己,有一顆超脫淡然的心,才不至於迷失自己,讓自己沉迷於痛苦和絕望當中不可自拔。
娘,我就把這首詩還給你,希望一切都來得及,希望能挽回咱們全家宿命中的厄運!
錦華知道,她娘一直是個聰明人,只是性子太過剛烈,眼睛揉不得沙子,受不了委屈,心思又敏感細膩,別人一句話都能讓她氣的頭疼肝疼的。
剛極易折。
她娘這一輩子的不幸不光是整個家庭環境造成的,跟她過於敏感自負的性情也有很大關係。
二奶奶愣怔了半晌,忽然眼睛裡滾下兩行熱淚來,竟然破天荒的讚了閨女一句,「錦華,娘這輩子自詡聰明伶俐,居然也被凡塵蒙住了眼睛,竟沒有你這小丫頭片子看的明白了!」
錦華聽了她這飽含辛酸的一句話,不禁又陪著她掉了一回淚。
哭了一會兒,看二奶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回不過神來,錦華就悄悄退了出來。她心裡還掛念著她爹,得看看他剛才一生氣跑到哪兒去了。
果不其然,小院子這麼丁點的地方,他也沒處跑,就呆在弟弟住的西屋呢。他爹也是要臉面的人,是絕不肯大晚上價的跑到院子外頭讓大房那邊看笑話的,更加不肯讓老爺子那邊聽到風聲,那樣肯定會給自己本來就不受人待見的妻子招來更多不是和麻煩的。
此時,父親和弟弟兩個人一個坐在桌邊,一個坐在靠牆的椅子上,一個東,一個西,中間隔著幾乎十丈遠,一人舀了一本書貌似都看的很認真,只是越看越是覺得彆扭。
爹一向看弟弟不順眼,父子倆的關係一向冷淡,這回被逼無奈,兩父子同處一室,還真是為難他們了。
十一歲的錦年見錦華進來,趕緊站起來,惴惴的喊了一聲「姐」,又不安的看了父親一眼。看來父母親的爭吵錦年也知道了,並且為此十分不安。
錦年個子不高,又有點瘦弱,臉色略有點蒼白,腦袋因為瘦的緣故顯得特別大。
這孩子這麼小,已經如此敏感,要在這種壓抑的家庭氣氛中長大,要承受這個常年沒有歡笑的家裡所有的不幸和悲傷……也怪不得他長大後變成那樣彆扭、極端的性子。
錦華看著還是小小少年的錦年,眼淚又有迸發的趨勢,趕緊拚命忍住了,上前輕輕摸著弟弟的大腦袋問道,「你的病可好了?今晚上都吃了些什麼?」
錦年見一直對自己不冷不熱的長姐忽然對自己如此溫柔,有點手足無措,囁嚅道,「我好了,已經,晚上吃了一碗小米粥,還有一個餑餑。」
想了想,又覺得應該投桃報李,於是也問詢道,「姐,你的病好了麼?」
「啊……好了。」
弟弟能這樣懂事,也讓錦華有點驚訝。不是前世記憶中那樣的桀驁不馴,那樣的剛愎自用,那樣的不聽人勸,現在這樣的弟弟,應該是能教好的吧?
前世裡,弟弟和自己性子都養的有些乖張自閉。自己還好些,長大了嫁人後慢慢也就調整過來了。
而弟弟,不但書沒讀好,而且還一直有點混不吝,有點識人不清。跟母親、父親關係都不好,反而一直偏向著大房,唯祖父和大伯之命是從,不辭辛苦的給大房那邊跑腿、賣命。為這母親經常被氣的七竅生煙,兩個人見了面就大吵。因為錦年的不爭氣,母親背地裡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弟弟養成那樣應該去怪誰呢?為什麼自己和弟弟從小就自卑怯弱,跟大房那幾個孩子一比就覺得低人一等?
大房那邊的三兄妹一直是趾高氣昂的,跟自己和弟弟對上,就有著掩蓋不住的優越感。家裡的下人,包括族裡那些人,對大房都是恭恭敬敬,唯獨對自己一家除了背地裡冷嘲熱諷,就是不屑一顧。
錦華心裡恨啊,恨得牙根都疼。為了自己,為了爹娘,為了年幼的弟弟從小心靈上所受的壓制和打擊!
錦華轉頭看看不太明亮的蠟燭,劈手就把弟弟手裡的書奪了下來,嗔怪道,「晚上燈光不明,就別看書了,仔細用壞了眼睛!」
前世的時候,錦年不就是因為過於用功,拚命唸書,小小年紀眼睛就壞了,離得遠些看東西就模模糊糊的,路上遇見個熟人稍遠些也認不出來,因此經常會被人取笑。
他心思又敏感,自此之後便更是縮在家中,不願意出門,更不願與人交往,最終徹底成了人們眼中的「奇怪、不好想與之人」。
錦年見長姐關心自己,不禁心裡暖哄哄的,卻又很為難,「明天大伯會考校功課。如果我答得不好,或是不如錦龍,母親……」
想到母親嚴厲責怪的眼神,更害怕母親露出那種失望的神情,錦年雖然一百個樂意,但心裡卻很是掙扎。
錦華卻不管,「你還小呢,答不上來有什麼啊,答不上就答不上唄!那也是正常的。放心,母親若是教訓你,還有我呢!」
錦年畢竟還小,哪裡有耐心整日裡讀這些無味之極的書本,一聽這話簡直喜出望外,卻又看看旁邊一直舀眼斜著他的父親,還是不敢就走。父親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會直接抄起棍子就打的,自己可惹不了。
錦華見錦年不敢吱聲,直舀眼覷著父親,便高聲對父親道,「爹,天晚了,再看書就傷眼睛了,我讓錦年上床睡了!」
二爺其實正在神遊天外,正在發愁自己的窘境,發愁怎麼把妻子哄轉回來,完全顧不上教訓兒子,便不耐煩的揮揮手算是應了。
錦年這才放了心,蹦跳著的跑去洗漱了。他難得露出如此孩子氣的一面,惹得錦華又是一陣笑一陣心酸。